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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那天,爹抽空从山上下来,一起用了年夜饭, 喝了一杯屠苏酒,考校了他几句诗文,便又回了书院,山上学子众多, 不乏长途跋涉前来求学之人, 他们一年到头发奋图强,头悬梁锥刺股, 连过年也不肯回家。 又写道, 虽然还没有正式下聘, 但是二jiejie大约是订下刘家的那位大少爷了,刘家家世比季家差一些, 刘大少爷也比二jiejie大了四岁, 但是到底也是诗书传家的人家, 家风清白,他也见过那位刘少爷,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人,行事也稳重,娘十分满意。 只是娘总觉得二jiejie太过好强,怕她不讨婆家喜欢,便想再多留她几年,磨一磨性子。 随着他简练而质朴的言辞,零零碎碎一冬的事情徐徐在数张信纸上铺开,尤自带着一股淡淡的水墨香气,末了,他才写道,虽然如今宛州乱情已经平息,但是形势最危机那几日,盛京里也闹的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娘和jiejie们日日胆战心惊,吃不好也睡不香,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幸好大jiejie你平安无事。 他似乎是极想劝她回盛京去,但是他那样较真古板的性子,实在说不出那边到处是流民作乱,大jiejie你快回这和风细雨的盛京吧这样的话。 身为世家子弟,上不能北击胡虏,下不能为民解忧,只能在纸醉金迷的盛京里安享太平已经十分令人汗颜,竟然还要视那些因为朝廷无能而悲愤反抗的流民为肮脏蛇虫,对他们避之不及,这实在是不知羞耻至极,季淮实在无颜光明正大地写出这样的话。 最终,他只能以一句望大jiejie一切安好的话语,为这封跨越一冬的厚厚家书做结。 季青雀慢慢看完信,她先是又回忆了一下那位刘家大少爷是什么人,大抵是没什么出息的,她脑子里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而青罗上辈子也并没能嫁给他,那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生活,那个明艳好强的姑娘连一天都不曾体会过。 季青雀眼帘微微垂落,掩去眼底神色,将信纸放下,道:“收起来吧。” 立在一旁的眠雨连忙应了一声。 掀开一道珠帘,一间宽敞的房屋映入眼帘,陈设十分简单,几张博古架,一面红木书桌,桌上一只造型优美的细颈冰纹瓷瓶,正插着几支将开未开的桃花,今早才折下来的,柔嫩的花苞间尚且含着几滴露水,像是一片湿润的春雾,瞧着就让人喜欢。 只是大小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明明以前最喜欢花花草草的人,一夜之间就好像对这些东西丧失了全部兴趣,眠雨有些伤心,她说大小姐心肠最软了,从前连看见鲜花凋谢都会落泪呢,不仅张秀才噗的喷了满桌子的茶,连一向笑嘻嘻的承影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她。 想到这里,眠雨忍不住跺了跺脚,大小姐就是很心软啊,哪里不对了嘛! 她一边愤愤不平,一边熟练地拉开一只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信,都是季家送过来的,一律都是小少爷的字迹,大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个弟弟,一向不大喜欢回信的人,还特意给他写过好几封信。 眠雨合上柜子,抬起眼,又看见另一边博古架上的东西,都是姑爷托人送过来的,各种各样,什么都有,造型奇怪的粗陶小人,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翠绿山石,写着古老文字的瓷片……都被一个一个稳稳当当地放在这个崔府最中心的小院里,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不分彼此地摆放在一起。 眠雨是不知道博古架子那些瓶子啊雕刻啊到底值多少银子的,可是知道了她也只会觉得,贵又怎么了,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姑爷送来的东西啊,那可是送给他们大小姐的呀! 谢晟已经回了甘罗,却仍然时不时托临近的崔氏商行捎些东西过来,只是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山遥路远,等到送到了手里,像是还能够摸到一手沙尘。 他们私底下还商量过,季青雀和谢晟还没正式成亲,他们就叫上姑爷了似乎不大好,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天子指婚,铁板钉钉的婚事,遮遮掩掩的反而没意思。 眠雨托着下巴,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个奇奇怪怪的粗陶小人,她实在不觉得这个东西有什么可爱的,但是既然大小姐让她收起来了,大抵是并不讨厌的吧? 那么,大小姐应该也不讨厌姑爷……吧? 崔府上下,人人都说姑爷很好,哪怕不说他说如何挺身而出奔赴北边,只说他门当户对的家世,漂亮俊逸的相貌,还有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笑脸,虽然张秀才似乎不大赞同,但是总的来说,崔家是下人说起自家的这位姑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赞不绝口的模样。 可是眠雨却不太明白,她总是疑惑又茫然地想,小侯爷生的好,家世好,性子好,满身英雄气,可是这些与大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一次也没有说过她很欢喜啊。 不管是九天上皎皎的月亮,还是深海火红的珊瑚,只要大小姐不喜欢,那么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是,会把姑爷送来的东西一一收起来,应该是不讨厌的吧,这和小少爷的待遇都差不多了啊。 小丫鬟蹲下来,托着下巴,满心愁绪,忽然听见外间一阵响动,她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 上次季青雀语出惊人之后,张秀才见了季青雀恨不得绕道到府外面去,除了季青雀召他,宁死都不肯主动登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