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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须臾,芙笙轻道:“我这身子,出了沁芳园也是濒死的鸟,飞不到哪儿去了。” “无妨,我会召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看病,等你好了便同我回去。”他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 那时候,太年轻。后来才知道,世事难料,一句“等你好了”,终究是没能兑现,一等就是三辈子。 他登上皇位后,确寻遍了四海的名医配合叶裴瑜诊治芙笙。 那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只是不甘心让这个自己救活的小偷离世。他每日借口看看她的病情,翻了一道又一道沁芳园的墙,对沁芳园的位置早已轻车熟路。 他在沁芳园同她一起用膳,知道她味觉失灵,堂堂皇上,还要避开叶裴瑜,偷偷在衣服里塞调味料去见她,与她吃味道重的食物。 他知道她困在沁芳园只能看看书,于是买了许多话本,一本一本念给她听,还被她嘲笑念得没有感情。 少年人不服气,憋着一股冲劲,请来当世最厉害的说书人,学了整整一年。 可她一日复一日地憔悴,他就一日复一日地忧心。 后来,她也只验收过一次他学习的成果。 她从不问他,为什么不杀了她,更不问朝堂世事,不问她的皇姊皇兄是如何死在他手上,好像当世的一切与她无关。 在他及冠前的半个月,饶是集全新月名大夫之力,他还是失去了她。 芙笙只留给他一本《四海游记》。 当她雪白瘦弱的手再提不起来时,少年人才恍然大悟。 他心里满满登登都是她。 不因为她抢了他什么,也不因为他对承诺的执念,只因为她是祝芙笙。 那一夜,少年人的心智,忽地老了,连头发都白了几簇。 他不再笑了。 他纵横铁马,大军压境,统一了新月与西陵。 他应付那些跟红顶白的小人,建立起一方盛世,成为一朝明君。 心头却还是空荡荡的。 他没有后宫,只有那为她准备的寮云院,总有宫女将它打扫的一尘不染。 孤独无后的帝王将皇位传给了祝中林的儿子,随后退位。 花甲之年,他坐在沁芳园里,手里捧着那本保护地完好无损的《四海游记》晒月亮。 到这个岁数,他放下了尘世的一切,却唯独放不下那段意难平的,疏忽而过的沁芳园岁月。 “我给你指婚如何?”有一次,萧元念到一个皇帝棒打鸳鸯的情节,扭头问躺在榻上的芙笙。 芙笙睁开眼,嫌弃地别过头:“这辈子,这年岁,嫁不了人了。” “我封你为长公主,你怎的嫁不了人?怕不是眼光太高……你想嫁什么人?” “想嫁个铮铮男儿,想嫁个好人。” 好人?我不是个好人。 萧元念了好一段,忽停下来,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芙笙嗤笑一声,认认真真从头至踵将他扫了一遍:“甚好。” 乾坤万万生灵,唯有你说我好。 “可这样的我,不配那样的你。”她丢下一句话又躺回去,别过头,不再看他。 年少的时候,萧元总以为时间还长。 可临她去世,他都没来得及对她表一声心意,道一句倾心。 将换心之事隐瞒,挑拣着将事情说过一遍,萧元将手中的水喝完,递给芙笙。 芙笙楞楞地接过,却迟迟没离开。 “笙儿,你是我一次次从头来过的唯一念想。” 他说这句话时,双眸闪耀璀璨。 颤抖地抬起水雾蒙蒙的眸子,芙笙的视线中,这个少年就像黑夜中的一道光,倏忽冲破时光的城门,举起她灵魂的旗帜向永恒宣战。 她不敢想象,他真的从头活了三次。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芙笙起身将杯子放到桌上,呼吸有些急促。 “所以,你这辈子如此日以继夜地……谋划……”芙笙背对着他,强忍住抽泣,哽咽地问他,“是因为……我根本……活不过五年了……”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相信我。” 芙笙不在意这抓不住的生命,她早前就做好了早早入棺材的准备。 可她如此不在意的东西,却有人奋不顾身地去维持,去拯救。 一次次一遍遍,一个又一个轮回。 “笙儿……” 芙笙微微一颤,回过头。 躺在床上的少年看向她的眸子如星,他朝她伸出手,展出那辈子一如既往的温柔:“来,到我身边来。” 第28章 曾肃 芙笙默默走到他身边, 抬起颤抖的手。 萧元握住她,轻轻握着,怕把她弄疼了一般。 萧生无福, 惦记了她三辈子,付出了三辈子去追逐她的芳躅。 豆大的泪不禁从苍白的面颊滑落, 一颗一颗, 温温热热地滴落在萧元的手背。 他微一愣, 慌张地用袖子轻轻擦拭,但无论怎么擦, 芙笙的泪都越掉越汹涌。 她想起来了, 她都想起来了。 第一世,她长卧病榻,因河清海晏, 出去云游四海,对自己的婚嫁均无甚念想。待萧元骑兵, 江瘪三已是祝蓁宜的驸马。 那一年,她身体每况愈下,已尽枯竭。那些日月, 被囚禁在一方小院, 生不如死, 一生混沌空虚。 少年人鲜衣怒马踏入她孤独的世界时,她已是老姑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