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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着急,”老秦笑了,话不是对她一个人说的,“我这一次来,只是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和生产情况。特券印还是不印,得先得到美国方面的首肯,外交部正在斡旋当中。至于怎么印,是从他们那里购买纸张和油墨,交给你们来印,还是由美国钞票公司印刷,再海运到这里来,现在也还没有一个定论……” “好,好,”厂长反正点头应下,说,“我们这里一切就绪,就等上面的命令。” 钟欣愉却不语,静静看着秦未平。 一国之金融战的策略须得经过另一国首肯,已是闻所未闻。且这cao作实在有些诡异,甚至自相矛盾。 她忽有猜测,但这种事显然不是她这个级别可以知晓的。或许秦未平还有可能知道,会不会告诉她,又是另一回事了。 开完会,众人散去,老秦却不急着走,又到她的办公室里小坐。 还是山洞里那个不见天日的房间,桌上的绿碧玺台灯日夜亮着,以及圭笔,铜尺,放大镜,还有铺满桌面的纸币样品。 两人坐在灯下,秦未平看着她,对她说:“休假果然有用,你看起来比上一次好多了。” 钟欣愉笑笑,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心里却也知道这是真的。 她听了他的话,搬到外面宿舍楼里住,每天按时吃三顿饭,傍晚在山里散一会儿步,入夜之后好好地睡去。 只有在梦中,她一次次地回到那个春夏之交,与林翼在一起。梦境无声,却多彩斑斓。比如淡蓝色静谧的晨光里,他们在枕上对望。或者傍晚,两人支肘在窗边,看着浓烈沉静的夕阳没入黄浦江。以及深夜,空气里隐着茉莉的苦香,白色细小的花朵在月光下一夜又一夜地盛放。 但开口说出来的,只有工作上的事。 她笑问老秦:“当初在防空洞里建印钞厂,用的理由就是为了避免战时海运的风险。现在此地已经正常运作,制作精良的法币尚可以被生产出来,粗制滥造的军用票和中储券却要委托美国钞票公司印刷,然后经过时间漫长、代价昂贵、风险重重的海陆运输,再运到中国,这算是什么道理呢” 老秦不语,一只手搁在桌上,垂目把玩着一柄放大镜,缓了缓才又抬眼看她。 钟欣愉发现自己竟能理解他目光背后的含义。 你也这样想吗 现在还不确定。 Let’s see。 他们都可以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从办公室里出来,她与秦未平道别。厂长也来送行,看见她,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只要是一男一女,想到的总归是那些事情。倒也安全。 钟欣愉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她,送走了老秦,又回到山洞里,对着那一桌子纸币样品。 工作的时候便是工作,下了班就想着礼拜天回城,再见到阿渡和阿念。她已经打算好了,要带阿渡去附近的小学校问一问,过完年之后能不能插班入学。 那一年的春节在二月份,钟欣愉和阿渡、阿念,还有保姆一起过年。 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买新衣新鞋,又给阿渡买了书包、字典、纸笔。 阿渡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钟欣愉回答:“上学啊。” “我才不要去上学呢。”阿渡又是那种满不在乎的口气。 钟欣愉听得笑起来,却也知道无需争辩。果然,回到家里没一会儿,就看见阿渡一个人在翻字典,一脸好奇,而后又把书包背起来,偷偷对着镜子照自己。就连这场景,也叫她觉得熟悉。 除夕那天,保姆做了丰盛的一桌饭菜。入夜之后,四个人围坐,刚要开饭,外面有人揿铃。钟欣愉走出去,开了门,却见是秦未平。 她知道老秦还没在重庆安家,这段时间暂住在财政部长的府上,这时候突然过来,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人多,不好说话。她只是笑,叫保姆添上一副杯箸,请他进来一起吃饭。 老秦也不拘束,脱了大衣,洗了手,挨着她坐下。 大约是因为自己也有孩子,他很会逗阿念,一来便抱在手上。阿念竟也不怕他,与他咿咿呀呀。阿渡对陌生人保持着一惯的警惕,只是看在钟欣愉的面子上不说话。保姆则冷眼旁观,猜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顿年饭吃下来,仿佛酝酿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气氛。 饭后,外面有人家在放烟花,钟欣愉打发保姆把两个孩子带出去,自己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与秦未平说话。 “有一条消息,”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老秦果然开口,“日本人在上海的造币厂收到两批半成品的法币。” 钟欣愉手上停了停,不敢往下猜,却又忍不住猜着。 秦未平继续说下去:“一批据说是德国潜艇截获一艘英国船,船上运的是德纳罗公司印刷的法币,日本人从德国人手里买了回来。另一批是日军攻占香港和缅甸之后,在九龙中华书局和皎漂港的仓库里找到的,那里面还有法币编码的暗账底册。” 钟欣愉听着,许久无语。秦未平也不说话了,窗外传来更加密集的爆竹声,房间里却静得好像能听见呼吸。有了这些,所有仿制的难题都将被攻克,日本人的印钞机可以疯狂地开动起来,他们一切的努力似乎都付诸东流了。 “哪里来的消息”她终于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