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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之上 第11节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有点不清醒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在向陈飞麟索要关心么?

    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这样做是不是过界了?

    陈飞麟会觉得为难吧。

    垂下眼帘,陈洛愉想要抽回手。他觉得这时候应该去洗碗,只要找件事来做,刚才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也许能当做没发生过。

    但他抽了两次陈飞麟都不肯放开。

    他不得不再去看陈飞麟的眼睛。

    这次那人没有再用沉默来对待他,他听到陈飞麟说:“把你发病的情况仔细告诉我。”

    陈洛愉又一次想抽手,陈飞麟捏得更紧了。四根手指被用力挤压在那人干燥的手心里,他却不觉得痛,只是怔怔地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

    片刻后,他忽然答非所问地道:“那你先回答我,曹嘉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这个问题对陈洛愉而言很重要,如果曹嘉是,那他现在做的一切都不合适。如果不是,那他或许可以……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等着陈飞麟回答,但他也提前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

    要是陈飞麟还不肯告诉他真话,或者像上回那样再说一次“与你无关”,那他也不会再追问了。

    “不是。”

    忽然听到的答案打断了脑海中的猜测,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陈飞麟又重复了一次:“她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该你了。”陈飞麟继续说,“为什么会患抑郁症,这种病持续多久了,发病的原因和症状是什么?”

    陈洛愉的情绪还算稳定,他已经听到了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现在面对陈飞麟,他至少不会再那么无所适从,就连被那人握着指尖的动作好像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他开始想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病情,思来想去后发觉还是总结不来。

    最后他只好颓丧地摇着头:“我记不清了。”

    “你慢慢想。”对他现在的状况,陈飞麟已经有了些了解,无论是耐心还是语气都与之前有所不同,“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那时你在做什么?”

    陈洛愉和陈飞麟对视着,半晌后才说道:“我真记不得具体时间了,那时候我醒来就在病床上,我妈说我会伤害自己,只能做电击治疗。”

    “你怎么伤害自己的?在哪家医院?”

    “六角亭。”陈洛愉平静地说着,然后又自嘲地弯起嘴角,“就是我念的那所医大附属的精神病院。”

    身旁的人又安静下来,陈洛愉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真不正常,便解释道:“你放心,我现在都能控制住自己,而且我不会伤害人的。”

    松开陈洛愉的手,陈飞麟继续从烟盒里拿烟出来。这次他点燃后,陈洛愉拿过来吸了一口,皱了皱眉又还给他:“不好抽。”

    陈洛愉把烟塞回陈飞麟嘴里,陈飞麟含住了他含过的滤嘴,说:“你喜欢淡的。”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陈飞麟含烟的动作:“嗯。”

    “第一次发病是不是我进去的时候?”陈飞麟继续问道。

    “好像吧,不确定了。”

    “那时候吃的药多,很多事都忘了。”

    “现在还吃药?”

    尽管昨天才吃过一片帕罗西汀,但陈洛愉摇了摇头。

    “你,”陈飞麟停顿了一下,“那起意外,你能想起多少?”

    陈洛愉道:“其实我昨天去过那个小区了,也见过房东的女儿。”

    “她怎么说?”

    陈洛愉低着头,他想起了昨天听到的那些很难听的话。尽管现在他已经不会恶心想吐了,但他不想让陈飞麟也听到。

    “那次意外,”他小心斟酌着用词,“钟航也和我说过,你是因为忘记关火才导致的,不是你的错。”

    捏紧手里的烟,陈飞麟仰起头,盯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眼神逐渐放空了。

    之前他还不确定陈洛愉知道了多少,现在看来,也许当年的陈洛愉就不记得那个炉子为什么会没关火。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自己也承担了一切,再说什么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吸一口烟,陈飞麟叹道:“不管错没错,的确是害死人了。”

    陈洛愉用力摇头:“你别这样想,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写的信?”

    他露出迷惘的表情,陈飞麟解释道:“就是结束我们关系的那封信,我在拘留所写给你的。”

    “你都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觉得那时候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得给你一个交代。”

    陈飞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但他抽完一支烟后又点燃了第二支,持续的烟雾在陈洛愉眼前聚集又散去,如一片片稀薄得抓不住的云。

    “我给你写完信就没再听说过你的消息,后来钟航来看过我一次,他说你出国了,以后会继续读医。”

    把烟头掐灭在烟盒上,陈飞麟的嗓音像是被冬日的寒风刮过,听着有些沙哑:“那时候我以为你会过得挺好,因为你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他的视线停在陈洛愉的左手背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陈洛愉忽然问他:“你这有没有纸和笔?”

    他说没有,陈洛愉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打开备忘录的页面递过来:“你把那封信再写一遍。”

    他不去碰手机,陈洛愉坚持道:“你再写一遍。”

    “写了有什么意义?”他抬起头看眼前的人。

    “有!”

    “我想不起来信的内容了,你不写出来,我怎么知道你都跟我说过什么?”

    陈飞麟道:“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陈洛愉忽然大声起来,拿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发抖,“对我来说没有过去,我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激动,尽管是倔强地提着要求,眼神却近乎于恳求。

    他固执地瞪着陈飞麟,一直到那个人终于肯接过手机。

    当年的信很长,陈飞麟沉默良久才开始敲键盘。从【洛愉】这两个字开始,他删删写写,写写删删。

    陈洛愉也盯着屏幕,情绪从紧张到渐渐平缓,再到一只手搭着桌面,把脸枕在手臂上。

    他歪着脑袋打量陈飞麟的脸,看那个人在给他写信时的神态,想着那个人在拘留所里是不是也用这样的表情给他写分手信。

    他记得陈飞麟的性格不会依赖人,也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可供他依赖的环境,所有的事情到他面前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这样的陈飞麟让他觉得有担当,很有型,也很吸引人。可是对于他这种崇拜和迷恋,陈飞麟却觉得他只是因为没见过不同阶层的差距所以新鲜。

    后来他是怎么追到陈飞麟的?

    他到底干了什么让这颗顽石点头了?

    闭上了沉重的眼皮,陈洛愉觉得他得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陈洛愉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身体像过度使用的保险丝,悄无声息就断了电。直到陈飞麟听见微微的鼾声,抬起脸时发现他枕在手臂上,不知是不是剪了头发的缘故,此刻睡着的样子还是与记忆中一样没怎么变。

    放下手机,陈飞麟抚了抚他的脸颊。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将他抱起,走到卧室门口又犹豫了,最后把他抱到隔壁。

    601室的门一直虚掩着,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通风,里面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陈飞麟走进卧室,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帮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掉,盖好被子。

    从温暖的羽绒服换到没睡热的被子里,陈洛愉无意识地动了动,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陈飞麟听清了,他在说“哥。”

    这个称呼是他们还没在一起前陈洛愉就开始叫的,因为他们同一个姓,也因为陈洛愉说过要他罩着自己。

    那时陈洛愉经常会来一句“哥”,听得多了,陈飞麟就有了错觉,他真是自己的弟弟,得多照顾着点。

    盯着床上熟睡的人,那年夏天的记忆像是一幅藏了太久的幕布,在陈飞麟眼前缓缓展开。彩色的放映灯照在上面,却因为积了太多的灰尘而显得看不清。

    那是他们正青春的时候,是这座城市一年中最酷热难耐的季节。

    那时的陈洛愉还是一个热情又有点任性的大男孩,他家庭条件优越,没尝过什么疾苦。自己肩上却扛着贫穷带来的负担,所有的假期都用来打工赚钱,弥补自己和meimei的开销。

    他们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任何交集。

    但陈洛愉还是出现了。

    不仅来到他身边,更邪门地闯进他心里。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陈飞麟大步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后按下接听键。

    “曹哥。”他低声道。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工地附近,有明显的打桩机声音传来。

    “阿超,你在哪?”

    “在住的地方。”

    “货到了,来珞喻路。”

    “好。”

    挂断电话后,陈飞麟又打开卧室门去看床上的人。

    陈洛愉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睡得很沉。

    曹胥在电话里提到的珞喻路,是他和陈洛愉曾经去过许多次的地方。

    陈洛愉说,刘丽亚就是在珞喻路堵车时羊水破了。那时候的他似乎很着急来到世上,差点就在车里出生。

    也因为这样,一直头痛给他起什么名的刘丽亚干脆借用珞喻路,起了个谐音的名字。

    把喻改成愉,是希望他一生欢愉。

    那时的陈洛愉总是张扬着自信,像一轮会发光的太阳追逐着陈飞麟。

    当初陈飞麟想过最多的问题,是陈洛愉为什么会喜欢围着自己打转。直到他发现,原来陈洛愉在偷偷喜欢着自己。

    一切是那么地不合理,偏偏又无法压抑。

    在牢里的那几年,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向陈洛愉迈出那一步,后来的一切就不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