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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光进入水母通透的体内,以细小的变化旋转着,靠近雕塑,甚至能听到暗藏的扬声器中播放的细不可察的水声和气泡声,它们纷纷从天敌口中逃窜,生命力从眼前美妙的玻璃雕塑中缓缓释放。 微凉的空调温度中,饶是作者本人也看得起了鸡皮疙瘩。 “好美。”虽然这么说像自夸一样让他有些害羞,可阮幼青还是不禁感叹,“你们很厉害。” 唐荼似乎被他逗笑了,轻声调侃道:“老师,这可是你的作品。” 听他这样直截了当称呼自己老师,阮幼青耳根一热,不知该如何作答。唐荼并没有在意,转身投入下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入口处是鲜红的提示牌《彼岸》。 两侧是落地镜,三米宽五米长的空间,漆黑道路两旁开满了高及小腿的彼岸花,被相对的镜面放大延伸成没有边际的花田,如妖异的红色湖泊。嵌入式LED地板灯从下向上打光,红色花径艳丽诡秘,蹲下细看,可以发现每一朵花的红色,自花瓣中心处向外侧蔓延,逐渐减淡,从红艳如血过渡到透明无色。每一丝放射状红色丝蕊末端都嵌入了一粒芝麻大小的金箔,细碎交错,仿佛落在血色里的星河。 “这个空间算是打卡空间吧,不需要太好的技巧也可以出片,年轻人应该喜欢。”唐荼伸手一指靠近出口处,那里有唯一一处侧向光,地上巴掌大的指示标上画着一个简易相机,贴心地提示想要拍照的人这里是最佳位置。 “坐在那里或者蹲在那里,我帮你拍一张。”唐荼掏出手机,阮幼青依照他的指示坐在地上。可他不怎么擅长拍照,不知该往哪里看,便抬眼看镜子里唐荼不知第几层倒影。 那人也席地而坐,将手机位置放低,迅速拍了几张。 大半脸隐藏在黑暗里,斜侧光藏拙,只隐隐勾勒出漂亮的轮廓,看样子也是无数次尝试设计过的。 他们渡过花径,彼岸居然亮了起来。 气氛梦幻的纯白空间,樱花树立在白立方的最中央,被一米高的亚克力展台高高托起,花毯像瀑布覆盖住亚克力展台垂坠下来,触到地上的花瓣破碎掉,散落在附近。而下方则是稍矮一些的展台,那只在吹泡泡的兔子站在树下不远处,肥皂泡多了几颗,被极细的透明鱼线自天花板处垂吊在兔子与樱花树四周,吹一口气便可以让其轻轻晃动,浅淡的彩色泡影在纯白地面上跟着摇摇曳曳。 最后一个指向标,一侧是当前展厅《春之悸动》,另一侧指向最后一个空间,以作品命名的《潮湿角落》。 他最初的毕业作品,被唐荼收藏的破旧柜子孤零零放在那里。 但柜子的背后却延伸出了一小片新的菌类,半透明的菇子们从柜板后延伸出的一断腐朽树枝上纷纷冒出来,也有几根被踩得东倒西歪。 他们跟随那只小鹿的脚步出了展厅部分,来到明亮的室内,仿佛一瞬间回归了现实,明码标价的玻璃镇纸与限量玻璃挂坠周边整整齐齐放在货柜中,阮幼青垂眼看了看标价牌,思绪依旧有些游离。 “怎么样?老师对我们的安排还满意吗?” 怎么会不满意,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样的个人展。 唐荼将他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告诉他这就是简易的休息区,个人展的第一周以及每个周末,阮幼青都要呆在这里。 “到时候我和涵艺都会在这里陪你。”看出他的退却之意,唐荼安抚般地将椅子拉近一些,“会有藏家和业内人士想要跟艺术家交流一下,如果是你的话……大概还会有小姑娘们要跟你合影吧。”他笑着说道。 “谢谢。”阮幼青转身抱住他。脑海中不断飘过刚刚一个个设计精妙的展厅,每一件作品从无到有的创作过程也时不时插播进来,甚至还浮现出经年里笔触幼稚的水彩与素描。记忆碎片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唐荼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能紧紧按住激烈的心跳忍住胸中的汹涌勉强说一句:“想吐。” “第一次是这样的。”唐荼抱住他轻抚后背,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其实我也是昨天才完整看过一次,那时候也很震撼。明明都不知道布过多少展了……”他捧起阮幼青的手揉捏着一根根手指,从指尖摩挲到手背,“一想到这些都是用着双手做出来的,就感动得想哭……哎你,你怎么……别真的哭了呀……” 唐荼笑着替他擦那颗眼泪:“怎么被自己感动成这样……” 阮幼青用力摇摇头:“不是的。” 他不清楚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他此刻看着唐荼,不知为何心里几乎刺痛到无法呼吸。 原来感受到强烈的爱意时,真的会产生生理上的疼痛,他的心脏抽痛到手心冒出了汗水。 又一颗眼泪被唐荼肩头的布料吸进去,他尝试开口呼唤眼前的爱人,一次次重复似乎疼痛感也随之减淡:“唐荼,唐荼……” 对方听到一句便答应一句:“嗯。” “你也会这么疼吗……”想到这么怕痛的一个人也许也在承受着这些,他愈发难过。 唐荼从未见过这样的阮幼青。 这个小溪一般干净温和的年轻人好像永远比别人多几分理智。 他通透到让人觉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仅仅只是个旁观者。 如今这个旁观者在自己怀里忽然脆弱地像要碎掉的玻璃一般,被动地,压抑的情绪鲜有机会表达,繁杂又沉重,随着一前一后两颗圆润的眼泪留在唐荼的手背与肩头,让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此时此刻,终于能完全属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