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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女宦 第24节

    第18章

    车辘萧萧,斜阳温煦。

    街上行人如织,远处河边春柳翠绿,似有清香灌入车厢,沁人心鼻。

    车厢内好半晌无人说话。

    容语坐在车帘下,眉眼似沾了暖阳,如玉般温润。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率先挪身,往小王爷的方向跪拜下去,“小王爷,今日之举实属无奈,并非存心为之,还望您莫要计较,奴婢这就给您赔不是。”

    长揖下去,伏地不起。

    朱赟当着谢堰的面,岂会轻易放过她,把脸往旁边一撇,朝谢堰努了努嘴,

    “你不是要帮我教训她么?”

    谢堰仿佛收到指令,毫无预兆一掌朝容语劈去。

    容语一惊,侧身躲开,手腕挽出一个花儿,挡住了谢堰的突然袭击。

    二人顷刻便在马车内交了数招。

    朱赟看着眼花缭乱,“喂喂喂,你们别拆了本王的马车,本王这马车可是耗费重金打造的,这垫的都是玉簟.....”

    话音未落,谢堰将他壁角一盏琉璃宫灯给劈碎了。

    朱赟咽了咽嗓,

    当我没说....

    谢堰几乎是使了真功夫,而容语却处处留力,“谢大人,您当真要打,那咱们去外头打个痛快...”

    谢堰熟视无睹,趁机扯住她左手手臂,信手将她衣袖往上一推。

    露出白皙瘦劲的玉臂来。

    手臂干净无暇。

    谢堰脸色微微一变。

    今日交手之时,他清楚地记得,他的指甲曾在刺客左手带出一条血痕。

    可眼下容语的手臂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

    谢堰再内敛,此刻脸色也有些绷不住。

    那刺客文武双全,而容语功夫极俊,又是内书堂的状元。

    刺客身形虽不算健壮,可步伐招式却与男人如出一辙,若说是个太监假扮,也很合情理。

    刺客逃去四楼后,易容跟着朱赟出了勤务楼,过了一会,容语就被带了回来。

    种种迹象摆在他面前,他几乎断定,今日那假扮沈灿之人便是容语。

    可眼下,唯一能证明刺客身份的证据消失得无影无踪,谢堰平身第一次生出nongnong的挫败感。

    难道,他错了?

    谢堰握着容语手腕没动。

    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过来,容语心尖跟着一颤。她知道谢堰在寻什么,谢堰此人心思缜密,又是他亲自留下的痕迹,难保不被他查,是以在逃到对岸去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给伤口易容,眼下伤口看起来毫无瑕疵,实则是那玉肌粉的缘故,玉肌粉渗入血液里,令她手臂发麻。

    朱赟见谢堰握着容语的手臂不放,莫名地生出几分不悦,“谢堰,你什么时候好这口?她可是个小太监呢。”

    谢堰微的一愣,沉眸看了容语一眼,立即松开手,“抱歉。”

    他面不改色道,“对了,我还要入宫向陛下回禀刺客一事,不陪你了。”吩咐马车停下,头也不回地掀帘出了去。

    待他走远,朱赟方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扫了一眼满车狼藉,掐死谢堰的心都有。

    容语揉了揉酸胀的手臂,低头替他整理狼藉。

    她微躬着背,露出柔韧清瘦的弧度,侧脸浸润在暖阳里,褪去了往日清肃的气质,添了几分柔和。她眉目仿佛水墨染就,是浑然天成的美。

    见过太多庸脂俗粉,细究她,竟是从未见过眉眼生得这般好的人。

    仿佛春风拂面,阔阔楚江,天地灵华被她一人攫取。

    容语将破碎的琉璃灯归好,置于角落里,这才朝朱赟的方向看来,她心绪复杂,

    “小王爷骤然不计前嫌援救于我,我心下难安.....”

    话未说完,却见朱赟眼神发烫似的,从她脸颊挪开,仿佛做贼心虚,干笑了几声。

    容语愣住了,“小王爷?”

    朱赟惯在风月场所流连,平日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今日面对容语诘问,反而不好意思来,他错开她灼灼的视线,挠了挠后脑勺道,“没什么,本王嘛,一向随性而为,一旦看谁顺眼了,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容语听得一头雾水。

    朱赟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偷窥了她换装,这太跌份了,有失他端王府世子的身份,于是打定主意瞒着她,“你掳沈灿进雅间被我瞧见了....过了一会,你又易容成沈灿的模样出来,嘿,还别说,容语,你穿女人的衣服挺好看的.....”朱赟笑嘻嘻的。

    容语一阵错愕。

    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当她男扮女装?

    原本不抱期望的心,又缓缓悬了起来,试探问道,“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朱赟装糊涂,“我就是瞧你扮装格外有意思,对了,容语,这易容的本事能不能教教我?只要你教我,今日之事我绝对守口如瓶!”

    容语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不管朱赟是真是假,眼下看来,他是无意揭穿她,且不说他有什么目的,现在除了顺从他,也没别的法子。

    她闷声点了下头。

    朱赟安抚好了她,玉扇摇得飞起。

    “就这么说定了,得空你来王府,或者我去东宫找你....”朱赟忽然对未来的日子有了憧憬。

    又见容语眸若静水,跪坐在一侧,不知在想什么,瞥见她掌心还残留着一些玻璃碎渣,伸手用袖子帮她拂去,“哎呀,若伤着了怎么办?这些事有下人做的....”

    “对了,你一天没吃东西吧,这里有食盒....”又将小案里侧一朱漆缠花食盒递给她,笑呵呵道,“福顺来的点心,色香味俱全。”

    容语望着鞍前马后的小王爷,一时难以适应,闷了片刻,接了过来,掀开食盖,吃了几口点心。

    ..........

    杨庆和自奉天殿出来,沿着东华门出宫,匆匆来到对面一间茶肆。

    被侍者引入二楼一雅间,推开门,一股茶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王晖一身玄袍跪坐在长案后,亲自在烹茶。

    玉炉生烟,茶香四溢,烟氲的水汽并茶香缭绕在王晖身侧,他方脸阔目,胡须发白,竟像是山野道人,茶盏是天青色的,钧窑的冰裂纹,被斜阳折射出一抹亮艳的光彩,又浸润在水汽里,仿佛光晕。

    “杨大人来的正好,茶已备好,是新进的峨眉毛尖。”他将煮好的热茶斟入瓷杯,缓缓推至杨庆和跟前。

    杨庆和跪坐了下来,把折子小心往旁边搁好,哪有功夫与他品茶,只道,“幸不辱命,让李姑娘当了魁首。陛下已认可采选的结果,不日会下旨赐婚。”

    王晖高深地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情被烟氲缭绕,瞧不真切。

    “只是李家女入东宫,陛下那头怕是不好受,王相为何执意如此?”这是杨庆和最担忧之处。

    王晖闻言,慢慢掀起眼,捋起胡须笑望他,语调平和道,“杨老莫急,我自有分寸。”

    杨庆和眉间一宽,放心下来,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才擒起茶杯,吹吹热浪,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王晖笑意盎然问他。

    杨庆和对茶并不在意,而是想起一事,“对了王相,我今日在名册上写的是‘李四小姐’,陛下令我准备两位姑娘生辰八字,等着合婚下旨,你说咱们是不是得把李四小姐改成李思怡?”

    王晖闻言灰眸如同蒙了一层迷雾,慢声道,“不必,就写李四小姐。”

    杨庆和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将茶盏放下,紧声道,“王相何意?是让李思怡顶着李四小姐名头直到出嫁?”

    王晖眸光一转,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按住杨庆和激动的手腕,“杨老,不瞒你说,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待有朝一日,我会告诉你真相。”

    杨庆和忧心忡忡地盯着王晖,他与王晖同朝为官多年,也算了解彼此,王晖此人做事如雾里看花,总叫人瞧不真切。

    罢了,他是四皇子嫡亲舅父,不可能害他。

    “李蔚光那头呢,需要我上门拜访么?”

    王晖再次摇了摇头,“杨老,接下来您什么都不用做,一切交给我便好。”

    王晖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庆和便知他已有深谋远虑,遂不再多言,气定神闲喝起茶,才喝半口,皱了皱眉,“好了,我饿了一日,五脏庙早就闹得不可开交,刚刚这涩茶入肚,灼得我胸口好不难受。”

    王晖朗朗一笑,扬声道,“来人,上酒菜。”

    .......

    容语并未回宫,趁着天色暗下,贴着暗巷往端王府北面的明照坊去,至一处宅院西北墙外,四下扫了一眼,确认无人,身如蝶影一跃而入,落在偏院院中。

    院子不大,种满了绿植,唯有正中有一干净的石径通往主屋。

    天际昏暗,一抹通红的祥云躺在西边天,迟迟不肯褪去。

    容语来到主屋门外,透过门缝瞥见里面点了一盏烛灯,一位大约四十上下的嬷嬷坐在灯下,她手里捧着一绣盘,针线从下面穿过来,她用力扯了扯,一下扯断,竟是懊恼地叹了一声气。

    门在这时被推开,露出容语俊秀的脸来。

    嬷嬷瞧见,登时一愣,认出她后,脸颊轻颤,眼底溢出一丝泪光来,“姑娘,你可回来了!”她丢下绣盘,迫不及待迎过去。

    容语将门掩好,含笑望她,“嬷嬷几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杨嬷嬷眼底布满血丝,迎着她坐了下来,一面给她倒水,一面嘀咕,“我给宫里去了信,一直没等到你来,后来听闻你入了东宫,想是脱不开身....”

    “嬷嬷,韩坤已经死了....”

    杨嬷嬷手一抖,茶水自杯中洒了下来,滴滴答答掉落在案沿,又顺着往地面流去。

    容语见状,从她手中将茶杯接了过来,饮下一口,置于一旁,“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

    杨嬷嬷手扶着桌案,怔愣了半晌,慢声痛哭起来,“娟儿...娟儿该要瞑目了....”

    细细密密的抽泣声,渐渐蔓延整个屋子。

    容语又喝了一口茶,等着她平静心情。

    杨嬷嬷哭了一晌,挨着另一侧坐下,红着眼眶问容语,“我已替芸娘收尸,刑部把她的尸身丢在城外乱坟岗,我躲到半夜,将她背出来,葬在香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