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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钊把他的裤脚卷到膝盖以上,然后举着药瓶,却不知为什么,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嗯?” 刑应烛发出了一声疑问。 “点下灯?”盛钊跟他商量道。 刑应烛:“……” 真难伺候! 刑应烛环视了一圈,见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个烛台,于是弹了弹指尖,弹了个火星过去,将那烛芯点燃了。 “我刚才问张简了,他说你们妖怪修行高,受了伤应该很快会好啊。”盛钊一干这种活儿就喜欢嘟嘟囔囔,他小心地把药膏顺着焦黑的伤口缝隙抹进去,念叨道:“怎么你这么脆皮儿呢。” 刑应烛:“……” 他堂堂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被一个杀鸡都不敢的凡人说脆皮儿,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雷劈的。”刑应烛阴恻恻地说:“这么爱听张简的话,不如你把他叫来,我招来落雷劈他试试看,看他死不死?” 盛钊:“……” “还是算了。”盛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大可不必。” 为了避免刑老板一个不顺心真的跑去找张简真人PK,盛钊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我在想一个问题。”盛钊说。 “什么?”刑应烛随口问。 盛钊心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想赶紧扯开话题让你别想着张简,本质意义是为了维护爱与世界的和平和人妖两族的良好友谊。 至于把这个话题扯开之后要说什么,他确实还没想好。 然而刑应烛的眼神已经瞥了过来,做好了“聆听”的准备。盛钊抬头时无意对上他的眼神,脑回路一瞬间莫名接差了路线,原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借口瞬间消失在他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连他自己都没想象过的奇妙事件。 盛钊脑子一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见我妈?” 刑应烛:“……” 盛钊:“……” 我在说什么玩意,盛钊震惊地想,张简应该给他颁发荣誉奖章,他为了普罗大众的身家性命真是快连脸带命一起豁出去了。 刑应烛也被他问愣了,心说这小东西一天比一天胆大包天,再不管教恐怕都要踩到他头上去了。 盛钊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太好,在心里暗暗恼恨,心说自己最近恐怕确实是太得意忘形了。 无论刑应烛宠不宠他,在他面前有没有大妖怪的架子和危险性,于情于理,盛钊都不能把他当个普通男朋友看待。 先不说他老人家能不能理解“恋爱见家长”这件事背后代表的亲情含义,就说刑应烛自己还不知道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他面前提爹妈,总归不太好。 “……我刚才脑子不大好。”盛钊木然地说:“你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刑应烛本来还想调侃他几句有的没的,没想到盛小刀自己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倒叫他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不知是不是盛钊突然提起见家长的缘故,夜里,刑应烛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对他这样的大妖来说,说是“做梦”其实也不尽然,他更像是误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以彼之身窥探了到了前世一角。 梦里他误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障,白茫茫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脚下的土地湿软而绵密,一脚踩下去,能陷得很深。 雾中时不时会传来一些惨叫声,那声音似兽非兽,听起来极其惨烈,若是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其中夹杂着类似于裂帛的声音。 刑应烛知道,那是生生剥开龙皮的声音。 他面色自如,似乎根本不觉得近在咫尺的惨剧值得在意,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去。 迷雾的尽头是一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高山,灼烫的高温将雾林边缘的空气烧成了扭曲的热浪,guntang的岩浆顺着山漆黑的缝隙流淌下来,缓缓流入山脚蜿蜒向前的河道中。 刑应烛似乎是走累了,他缓缓叹息一声,就地落了脚。 他背后的双翼服帖地顺着脊背收拢下来,长长的龙尾向内一甩,顺着山峰盘了几道。 巨大的龙身遮天蔽日,漆黑发亮的乌色鳞片坚硬无比,在岩浆下闪着漂亮的光。 雾林中的惨叫还在继续,此起彼伏,毫无停歇。 “烛……鼓……” 雾林中传来断断续续听不清名目的呜咽声,刑应烛充耳不闻,他伏在山头上,用尾尖轻轻拂去了山底的一片落石。 巨龙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刑应烛就着那些惨叫声闭上眼睛,在暮色四合的一瞬间沉沉地睡着了。 他一觉睡过了几百年,人间沧海桑田,凶犂土丘周遭的林木不知何时引入了水源,已经成了苍茫的海。 他足下原本燃着烈焰的山不知哪年哪月开始消停,现下连一点火星子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灰突突、焦炭一般的山头。 再睁眼时,他面前站着一个年纪很轻的女人,对方身穿一身玄色的甲,手里攥着一杆火金色的长枪。 “你的父族和母族都死了。”女人说:“你是天底下最后一条龙了。” 彼时刑应烛尚且年少,年轻气盛,傲气十足,哪怕知道对方的身份,也很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懒懒地踩着山腰处站了起来,金色的眼眸扫过女人,轻轻哼了一声。 “关我什么事儿?”刑应烛说:“他们技不如人,活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