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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万安 第45节

    明月不好答话,安静地给老夫人捏了捏肩膀。

    老夫人刻薄完便叹口气,心里舒服许多,看着明月柔声道:“好了,这样晚了,用膳吧,你昨个肯定没有好好吃……”

    丫鬟们传了膳食来,明月不折腾,就叫往美人榻上摆了小案,老夫人便不用费力一动,坐着就可吃了。

    一桌子清淡菜,明月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是到底是饿了,又要哄老夫人,便笑着一口一口吃了许多,老夫人看得高兴,跟着多吃了半碗。

    用完膳,天边已经变暗了,老夫人靠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消食,明月捡了个小玉锤给她锤腿。

    眼见老夫人昏昏欲睡,明月心里就开始走马灯了。

    心里事情多,最惦记的还是张思源的事情,她想想就心里沉甸甸的,很想快些给张思源一个答复,又不晓得该给怎样的答复。

    同张家定亲吗,想着是十分周到,哪里都相配,可明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在明家寄人篱下十几年,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一想到要同张思源定亲,感觉就更强烈一些,她很难下决定。

    万一嫁出去了,还不如留在明家舒坦呢?

    明月垂着眼睛想了许久,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过了一会,大概也明白过来了,婚事当前,她有些害怕了。

    明月这几日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虑,日后成婚了能不能过好日子?张思源会不会有什么恶习?他家中人好不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她同张思源没有感情,没有一点情分,她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

    明月很仔细地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待嫁的女郎都会有的心态,毕竟有谁能在婚前就晓得自己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觉得惶恐也是应该的。

    可怪就怪在她先前其实是不在意的,觉着不管是嫁给谁,自己有能力,把得住府中大小事,日子怎么过都舒坦,可最近越想越觉得难安,想起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张思源,便觉得无法忍受。

    明月以往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觉得合适就好了,可是如今张思源就很合适啊,万事俱备,她又在害怕犹豫些什么呢?

    明月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老夫人正靠在美人榻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笑眯眯地望着她,

    明月一惊,脸上一红,这才发现手里的小锤子都掉了,“老夫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老夫人微笑道:“看你那神思不属的模样,怎么,心里有事情?你同那张家小子没讲拢?”

    明月到底是个闺阁女儿,想起这个就有些不好意思,捡了旁边一个玉如意来给自己敲敲背,故作寻常道:“我也不晓得讲没讲好……我就跟他讲,咱们都考虑几日,若是觉得没不好的,就这么定了。”

    老夫人听了,哎呦哎呦笑了半天,笑得明月脸都臊红了,嗔怪道:“您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呀?”

    老夫人捂着肚子歪在榻上,喘气道:“你可真是虎啊,我往常觉得娇姐儿才是最冲莽的,现在看来,你也是不差的,竟然直接就问人家了,半点也不怕羞啊……挺好的,挺好的……”

    李嬷嬷在一旁,好笑地扶起老夫人,“您可别笑岔气了,姑娘要倒过头来笑你的。”

    明月本来对此还十分坦然,现下叫她们笑得也觉得羞涩了,不由红着脸别过头去,“我能有什么法子,与其你来我往地探来探去浪费时光,不如我一招制敌,问个明明白白呢。”

    老夫人乐了半天,叫李嬷嬷端了口热茶才缓过来,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望着她,“还一招制敌……你制敌了吗?那你还愁什么呀,眉毛皱得紧紧的,你这样啊,要把福气都吓走了……”

    明月心里烦,把玉如意丢了直叹气:“这福气要是这样就吓跑了,那还不如不要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中用的福气。”

    老夫人连忙捏她的嘴,喝道:“你真是,看把你烦的,到讲起疯话来了……”

    老夫人又柔了语调,把明月的肩膀搂着,祖孙俩亲亲密密地靠在一齐,笑道:“你先前不是还讲了,要我给你做参谋吗,怎么现下还藏着了,你有心事,讲就是,我比你多过几十年,搭个嘴总归没事吧?”

    明月犹豫一会,她心里也迷茫着呢,再叫老夫人好声好气一哄,便挑挑拣拣地讲了,“……旁的都算了,万一张思源表里不如一呢,万一我们日后怎么也过不到一起呢,这日子怎么过啊,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笑了笑,捡了一旁的扇子摇了起来,半天都不言语。

    明月叫她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了,脸上的红就没退下来过,捂着脸叹了口气道:“您要讲就快讲,可别折磨我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神色间带出几分揶揄来,笑道:“你讲这么多,怕这个怕那个的,都是屁话,你就是不喜欢他……”

    怎么还讲粗话了,明月张嘴就要辩解,老夫人笑道:“你若是喜欢他,他就是脾气爆裂,家中有刻薄的婆母,前途无望,你心里都该欢喜,都该雀跃,就算是愁啊,也得笑着愁,哪像现在这样,惶惶两个字就写在脸上啦!”

    明月哎呀一声,心里慌得不得了,立刻辩解,“我哪里不喜欢他了,我觉着他挺好的,长得也清秀,脾气又好,张姨妈也好,家里人都好,又……”

    老夫人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明月红着脸,慢慢讲不下去了。

    老夫人含笑道:“你肯定不喜欢他,我敢打包票,不然何至于犹豫这么多天,你若是喜欢,哪里会害怕,就算是刀山火海都要应的,就是这个张思源啊,他不得你喜欢,你在他身上找不到舒坦感觉的……”

    感觉?明月愣愣的,突然想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男人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神,俯身为她拿鞋的时候,垂着眼睛听她讲话的时候……明月的脑子轰了一下,好像有种什么东西炸开了,脸上热得发烫,一时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老夫人以为她因为张思源不开心,连忙安慰她,“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呗,你也瞧瞧身边的人啊……你二表哥回来还没一个月呢……你们兄妹几个,往常不是最爱在一齐闹的吗,现下在年关前边,想去哪玩都是可以的,你舅母不愿意,我给你们批了。”

    明月满脑子都是那句‘身边的人’,她想着想着,人都要恍神了,老夫人后边的话,她就只过了个耳朵,嘴里嗯嗯地应声,神魂已经飞走了。

    老夫人本就瞧不上张思源,这会拍拍她的肩膀,劝道:“你也别耽误人家郎君,你又不喜欢他,早些同他言明了,这几个月,以你的品貌,再定一个也不是难事。”

    明月下意识地反驳,“再定一个,又在哪里能找到喜欢的呢?张思源我不喜欢,难不成再来一个叫我一眼就能喜欢了?”

    老夫人只笑,“你可别在我这急,你自个好好想想去,难不成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去了张家?日后后悔都来不及啊。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实在不行,可以找个知根知底,一齐长大的啊……”

    老夫人讲着,脸色突然就淡了,明月方才回过神,晓得她想起了伤心事,只得坐到榻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明月心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酸,立刻安慰道:“我定会好好考虑的,您也别急。”

    老夫人一下没心思讲这个了,便闭着眼睛靠了半天,怏怏地问起了谢琅玉,“他倒是有耐性,你可得叫你舅母好好谢谢他,咱们不高攀,也不能失了礼数……”

    明月现在听到谢琅玉的名字都觉得不自在,连忙点点头,不着痕迹地讲起别的转移老夫人的心事,“我娘那个庄子上,收成每年都是那个数,不见多也不见少,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也顺势不再想了,cao心起明月来,她以往就是个精明的,现下也没急着就找人帮明月打探,只道:“这你得自个去看,日后可以打发下人去,但起码得晓得是个什么状况,庄子上的收成是怎么来的,有几口人,做什么的……过后才能心里有数,既不会叫人蒙骗了,管理起来也如鱼得水。不怕托付给下人管,只忌讳什么都不知道就丢给下人了。”

    明月点点头,顺着她的背,“那我抽个空隙去吧,现下府上也不忙。”

    几人闲话几句,老夫人又要看明月的脚,明月现下已经敢露出来了,不怕老夫人见了便掉眼泪。

    那伤痕已经淡了一些了,结了厚厚的疤,看着还是很可怖,较之前却好了许多。

    老夫人却依旧心疼坏了,叫李嬷嬷拿了一个小盒子来,里边装得都是进来搜罗的祛疤的药,叮嘱明月一定要记得涂抹。

    明月连连点头,她还不放心,叫来翡翠一番叮嘱。

    明月直到酉时才回了自个的院子,进门就见院里堆了几盒点心,问过才晓得是明裕送来的。

    明月捡了两个吃了,又给翡翠和秋雁吃,秋雁吃了甜嘴,笑眯眯道:“昨日都乱了,二公子便先回来安置两个姑娘,晓得姑娘回来了,方才上门,姑娘不在,公子便走了。”

    明月笑着进了抱厦,道:“娇姐儿淑姐儿是不是也来了?”

    秋雁连连点头,“您料事如神了,都不肯走,叫二公子讲了两句,拉拉扯扯地走了。”

    明月讲了句好,这才舒坦地坐在抱厦里,笑道:“好在我现下才回来,若是撞上了,保不齐半夜还得睡在我院子里,吵得头都要大。”

    两个丫鬟都笑了,院子里已经点上灯了,她们把帘子打下来,提了水来洗漱。

    明月还念着潜哥儿呢,坐在榻边脱了鞋袜,召来门房的问了,晓得李府来了人传话的,又去把那人找来问了,晓得潜哥儿一切都好,这才放心躺下。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明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乱麻一样。

    索性点了灯,倚在床头翻起账本来。

    翡翠睡在一旁的软榻上,叫烛光惊醒过来,隔着帐子小声道:“姐儿睡不着?”

    明月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白日睡多了,现下看看账本。”

    翡翠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可不好,伤眼睛的……”

    明月便听话的把账本放下了,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谢琅玉来,叫自己别想,就越忍不住想,他同旁人讲话的时候,给她捡鞋的时候,他笑起来的时候……

    明月翻了个身,用胳膊挡着眼睛突然有些难过,她觉得这样很不好,表哥对她好,她却心存不该有的幻想。

    明月要自己忍住不去想,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明月辰时不到便起来了。

    窗外天气阴沉,却很怡人,不冷不热的。

    明月穿了件半旧的素绸小袄,洗漱过后就在抱厦里用早膳看账本。

    到了巳时,橘如就来了。

    明月惊讶又高兴,道:“今个怎么招呼不打便来了,来,坐这边,地上乱的很。”

    明月把抱厦里的物件都捡了,账册丢到一边去,同橘如挨着坐下了。

    橘如穿了件蓝色的绣花小袄,下身一件百褶裙,瞧着漂亮又清爽,笑道:“听说你家潜哥儿好了,我这才敢上门来的。”

    明月惊讶,“这话怎么讲?”

    橘如先是叹气,摇了摇扇子,接着才道:“我嫂子,当时给你打包票,讲你三舅母给她打过招呼了,留在那照看潜哥儿,谁承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愧疚,想要来道歉,家里的哥儿又脱不开身,就把我指派来了……”

    明月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哪里能怪到周嫂嫂身上去,太客气了……”

    橘如一笑,“我嫂子就是这么个人,总怕做错事情叫人怪罪的,我也讲了,这样反倒叫你不自在,她还是放不下,我也只好走一趟了……”

    明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笑道:“你尽管告诉她,哪里怪得了她了,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橘如摇摇头,压了压声音,道:“今个还有个事情同你讲呢,你听了保准得吃惊一会。”

    明月忍笑,叫丫鬟们都退到廊下去了,问道:“怎么,你且讲讲看,看我吃不吃惊。”

    橘如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先前安山上的事情,赵侯夫人不是原谅谢娘子了吗,不过啊,山上那群妇孺里,心里都明镜似的,如今已经没什么人搭理谢娘子了,在宴上都没个讲话的人,我娘都叫我同她保持距离……不过此话暂且不提,你晓得赵侯夫人为何要原谅她吗?”

    明月还真不晓得,“你快讲吧,别卖关子了,听得急死人。”

    橘如笑道:“是这赵侯夫人啊,她有个长子,原先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今年上半年,在玉门关伤了腿……自那以后走路就不好使了,我母亲打听出来的,那赵侯长子给谢欢求情了……”

    明月睁了睁眼睛,小声道:“赵侯长子?”

    橘如点点头,小声道:“两人怕是有些情谊在呢……不过,就算有他求情,谢欢此次,怕是要吃个大苦头……”

    明月忍不住推她一下,“你且废废口舌,一次性讲完好不好。”

    橘如直笑,笑了好一会才正经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讲了,郡主娘娘要给谢娘子请封县主,叫她从里到外都尊贵起来……我还以为是旁人随口传的呢,这是也是昨日才晓得的,有人给宫里递了帖子,这谢娘子啊先前是真的要鲤鱼跃龙门封县主了,家里把消息捂得死死的,但这帖子一递,这县主不但封不下来,太后娘娘还专程下了一道懿旨,斥责了郡主夫妇,讲谢娘子蛮狠无道,还赐了谢娘子二十杖,如今这消息还未传到苏州,我娘都是才晓得的,我马不停蹄便同你讲了……”

    “二十杖?”明月瞪大了眼睛,“人不都得打废了?”

    橘如一点也不可怜她,“我看到时是有好戏看的,这谢娘子瞧着怕是愿意挨杖责,也不愿意娘娘下懿旨,县主封了一半,听说封号都拟好了,结果不封了……不要叫人笑死啊,这样丢脸,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呕都要呕一口血出来……还一路传到苏州来,真是天下皆知了……”

    “竟然没人求情吗?”明月倒不是可怜谢欢,只是叫那二十杖有些吓到了,这真是实打实二十杖啊。

    橘如只道不知,明月心中惊讶一阵,两人对着琢磨半天,到底并不关心她,便抛到脑后去了。

    两人讲了会闲话,明月本来想讲讲张思源的事情,又觉得难免要提到谢琅玉,倒不如不讲,便按耐住了。

    两人靠在一齐聊橘如的婚事,如今已经过了小定了,估摸着年前就要办了……在明月的抱厦里用了午膳,下午橘如便回去了。

    明月心里有事情,看不进去账本,便坐在抱厦里捡了个话本看,翻了两页觉得还蛮有意思的,正看着呢,没一会,就有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叫道:“姑娘!园子里打到一条长虫!二娘子叫您去瞧呢!”

    明月还以为自个听错了,把话本和上,叫那婆子歇了会,院里的丫鬟奉杯茶给她喝,问道:“什么长虫?你慢慢讲,听着怪渗人的。”

    婆子气喘匀了,把茶一口闷了,这才道:“两个姑娘同吴娘子在园子里推牌九呢,那树上突然就掉下来一条长虫,哎呦喂,可吓人了!足足有拳头粗,三丈长呢!园子里吓倒一片,三姑娘连忙使人叫了个赶虫的,这不还没来!二姑娘不愿意跑,这下正在制它呢!”

    明月简直大惊失色,一下就站起来了,“她还叫人请我去看!自个还制上了!这蠢东西!还不快把院子封了!不许人进出!”

    那婆子叫她一顿吼,连忙皱着脸又跑回去了。

    明月坐不住了,立刻就穿了件外裳,叫了秋雁,“你赶紧的,去找了舅母来,再去寻个大夫,她们没个轻重可千万别给咬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