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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知道他受了伤,或许他的话真的能很好的安慰到孤。孤不想孤身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在这样的黑暗中入睡,不想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宫殿中闭眼,若他真的能够陪伴,若是睁眼闭眼他都在,那真的会成为孤心安的理由。 可如今孤所有的思绪,都在他未否定他受伤了的事实上。 受伤了有多疼呢?孤长到现在只受伤过一次,那是父皇抓着孤的手掌,用匕首划过了孤的手掌心。在那之前,孤身边有各种人护着,不要说是受伤,只要是轻微的磕碰,他们都会紧张的如同出了什么大事儿。 过去多么荣耀,如今多么落魄:“如果你很疼的话,”刀锋划过手掌的疼痛与过后的酸麻,仍然让人难以忘却,“孤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以前孤是这么哄母后的,每一次这么对着母后说,母后会就很开心。 她会抱着孤笑,然后凑上前对着孤一顿亲呢。阿姐会在一旁捂着嘴乐呵呵的看着,等到孤想要推开母后的时候,把孤从母后的怀里牵走。她会蹲下身用帕子擦拭孤的脸颊,然后对孤说孤真的很可爱,做的真好。 “大哥哥你不会扔下孤一个人的对不对?”虽然昨夜这个问题问过他一遍又一遍,在清理杂草的时候问过他,在搬运整理母后衣裳的时候问过他,在埋葬母后的时候问过他,可是孤还是觉得空落落的,难以心安。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如同过去那一千遍,大哥哥的话语还是那样温和,没有丝毫不耐,“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直至殿下不需要我。”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抬头看着头顶的横梁,“母后说会给孤找一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儿,可是她还没有等到孤长大,就死了。父皇说他会将孤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太子,可是他因为几句流言蜚语,不要孤了。” “孤的伴读对孤说,等他长大他会成为孤手中的刀刃,一直保护孤,可是他没能长大。孤的太傅倒是有说会为孤尽忠,可是如今孤反倒希望他不是那么的忠诚,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孤或许是母后嘴里的傻白甜,可是孤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大哥哥拍打着孤后背的手掌停了下来,再次落下的时候没有抬起:“娘娘如果看到了殿下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的。殿下长大了,懂事了,会照顾自己了,就比什么都要好。”他这么说,垂下眼睛看着孤。 真情或者假意,安慰或者真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孤不想长大。”东宫的瓦梁很高,是朱红色的梁木,看不见蛛网,也不会有青苔,“孤想要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而不是这个只能面对现实的废太子。” “孤想要溺宠着孤的父皇与母后,想要爱护弟弟的哥哥,想要信赖哥哥的弟弟,想要陪孤打闹的玩伴,想要对调皮捣蛋学生气到胡子发翘的先生。孤想要的那么多,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大哥哥没有回应,他只是垂眼半靠在墙上,重复着过去那一千遍的许诺:“我会一直都在的,直到殿下不需要我了。” “这话,孤不信了。” 孤是真的不信了,所有许诺不会离开的人,都先一步转身离开了。他们走的那么干脆利落,离开的人倒是解脱了,只剩下孤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变成苦涩的回忆,还有浑身的冰冷。 所有承诺不会消失的人,都在孤身边消失了。 母后,伴读,阿姐,还有那个未曾的见的弟弟。 所有承诺不会离开的人,都在孤面前离开了。 父皇,先生,庶兄,还有那些没能长大的庶弟。 不过对于阿弟来说,没有降临在这个皇家,或许才是幸事。对于那些异母同胞们,或许没有了嫡子与太子在头顶压着,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件幸事。天家残酷这句话,孤也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没有半分虚假。 至于是谁给孤说的这句话…… 是母后啊。 “我会一直站在殿下身后的,”大哥哥没有因为孤的不满而改变他的话语,只是靠在那里重复着他之前的话语,“直到殿下不需要我了。” 孤只能沉默,岔开了话题,大哥哥是不是没有告诉孤:“影卫是什么?” “便是殿下的影子,殿下的护卫。”大哥哥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让他原本冷凝的面孔附上了柔和,他笑起来很好看,“是殿下的眼睛,殿下的耳朵,是殿下的手脚,是殿下的刀剑。” 他说的话,孤记下了。 “如果你是孤的影子,孤就暂且信你一信。”影子不会脱离他的主人,孤这么相信着。又或者是因为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也未曾离开孤。 “好,”他笑,“殿下还有很多个明天,见证仆下是不会说谎的。” “殿下看起来不想睡了,要不要起来吃些东西?”外面的天有几分阴沉,不只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日已西垂,“多少吃些东西。” 母后辞世,孤是要守孝三年的,所以这些时日只有些素菜。可偏生过去孤的日常,最讨厌的便是这些绿油油的素菜了:“不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孤的衣服现在乱糟糟的,腰带不要说系好,打的扣子孤解都解不开。 大哥哥低头看孤,看的孤心虚的别开了眼睛,也就在这个时候,肚子里传来了咕噜一声叫唤。这就让事情变得很尴尬了啊,说着不饿,转头肚子却暴露了孤的小心思:“恩,就那么一点儿饿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