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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抽回手,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直到弘时三岁,臣妾才成功把他和弘晖区别开来。弘时比弘晖拘束,因为臣妾待他不亲,也不对他笑,他不敢放肆。 “弘晖四五岁就抓着弹弓打鸟,再大些还扬言要使方天戟,骑马打天下。弘时比弘晖心软许多,看到雀儿受伤,他会给雀儿包扎伤口,偷偷养起来。那雀儿死了,弘时抹着眼泪埋了它,插根树枝做碑,难过了好些天。” 说到这里,皇后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皇上主外,事忙,定然不晓得内宅里,孩子们都有着怎样的童趣。弘晖不爱甜食,圣祖赏他什么甜糕了,他欢欢喜喜当面吃完,回家来却会跟臣妾说,齁得慌。 “弘时呢,想学皇上的男子汉气概,自称不爱吃甜。但每次完成您布置的课业,得了夸奖,他就会偷偷奖励自己两颗蜜饯一颗糖。皇上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雍正应声:“是很有趣。” 可为何,心口有种钝痛。 “弘时是个好孩子,臣妾既然将他养在名下,就得好好待他。前边两年臣妾做得不好,但后来这十九年,臣妾是把他当亲生儿子在养的。臣妾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喜乐,盼着他成家,盼着他受人爱戴……臣妾就盼着他好,盼着他越来越好。” “朕知,阿兰一片慈母之心,朕都看在眼里,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么皇上您告诉臣妾,臣妾把好好的孩子交给您,他怎么能没了呢?”皇后质问的声音不大,情绪也不激昂,仿佛是单纯的困惑, “弘时做错了事,您除他宗籍,好,前朝之事臣妾不管。处置了阿其那一派,您要弘时跟着十二修身养性,可以,臣妾相信您的判断,也相信十二能看护好他。” “可是啊皇上,打小就规矩仁义,打小就知错能改的孩子,怎么能行事不谨慎,抑郁而亡呢?臣妾想不通。这几日,臣妾好好想了想,又有些想通了。” 皇后温柔的语调好似裹着刀,“从前朝杀到后宫,又杀到自己儿子头上,皇上啊,您是杀疯了吧?” 这一刀,扎得雍正鲜血淋漓,久久无言。 “……阿兰累了便歇息罢,朕,”他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尚有几本奏折没批,就不陪你了。” “胤禛!”皇后终于拔高了声音,眼泪骤然滑落,“你是在……要我的命……” 雍正背对她站着,身形摇晃了一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缓慢而步步坚定地走了。 离钺在大树下蹲着,看到他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您真的……这事办得绝对有问题。” 雍正眼神寒凉,沉声反问:“有何问题?吉氏,有问题吗?” 同样是诈死离京,吉氏没有问题,弘时就也没有问题。如果说弘时不该走,那吉氏就也不该。 离钺摇头道:“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无非是你看没看到的区别。”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皇后在承受的,吉氏的额娘也承受过。所以都是一样的,孩子和母亲,总有一方要痛苦,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离钺据理力争:“看没看到的区别,是区别;私人感情上的亲疏远近,也是区别。上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吉答应;这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皇后。所以在奴婢看来,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黎氏,莫要胡搅蛮缠!”雍正已有发怒的迹象,“朕说了,不要多嘴。” 第77章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离钺拽着皇帝往密室去。皇后的心病,御医不懂严重性,她必须说服皇帝改变主意。 “咱理性讨论,您甭急眼哈。” “狗屁的理性讨论!”雍正挣也挣不开,气得口吐芬芳, “凡事不如你的意就是有问题,就必需改得让你如意,你当你是谁?你当这天下诸事,是你说了算?” 眼看他火冒三丈,离钺踮脚折了根花叶繁茂的树枝,唰啦唰啦扇着,继续往前。 “奴婢就是个小人物,这天下诸事,自然是皇上说了算。但在意的人,奴婢愿意为之努力,努力把伤心事变成开心事。这两头您都在意,为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阵阵花叶冷香,让情绪稍微缓和了些,雍正反驳道:“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你这是孩子话。” “有没有的,想过才知道。” 雍正绷紧了下颌,当他没有想吗?他如果有其它法子,如何舍得让皇后伤神至此? 门关上,离钺简明扼要地开了个头: “奴婢没猜错的话,三阿哥的诉求,是不想再卷入争斗。皇上的诉求,是想成全他,让他无后顾之忧。而皇后也希望三阿哥好,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按理说不该打成死结。” 烛光跳跃得厉害,雍正拿剪刀剪去烧枯的灯芯,火苗猛地往上窜了一下,才立稳了。 “只要生在皇家,就躲不过争斗。” 就像老五,汉文化学得不好,又受过伤破了相,是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他本人也从来没想过要抢皇位。老九喜欢跑江湖做生意,对皇位同样不感兴趣。 结果呢?他们两个全都参与了夺嫡,还深陷其中。 因为他们是皇子,即使不想争,他们也躲不过想争的人的拉拢和提防。 室内烛台挺多,雍正慢慢剪着,又道:“弘时不想争,就只有金蝉脱壳,跳出这个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