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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芾听了稍许,便端着茶点大大方方踏入屋内。沈括见到她,一时疑惑:“这位是......?” “内子。”王安石简单道,遂瞧着欧阳芾热情招呼沈括吃茶。 “存中是吧,听夫君言你今年方满二十?巧了,与我同岁呢,你唤我二娘就好......不知你与介甫是如何认识的?” 沈括生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面白骨细,高高瘦瘦,欧阳芾问什么,他便温文谦和地答什么,至问起与王安石的相识由来,却是迟疑地看了看王安石:“王先生未言过么?” 王安石淡淡呷茶,道:“许于梦中相识。” 欧阳芾悄悄耸肩,知他还在负气,然沈括不知,也未察觉到他二人间微妙的气氛,便解释道:“王先生说笑了,皇祐三年家父去世,是请的王先生为家父书写墓志,故家兄与括一直对王先生怀感恩之情。” “原来如此,”欧阳芾恍悟,王安石写墓志写得佳她一直知晓,也知许多人请他写过墓志,未料此中还有沈括一家,“夫君真厉害。” 她直直白白地夸,王安石若无其事地听,反倒是沈括为她的直率所惊讶。 “你适才言欲考科举,是吗?”欧阳芾又问。 沈括道:“是,我前来家兄任地,除与家兄团聚外,便是欲专心读书,将这两年落下的功课拾起。” “考科举好呀,”欧阳芾强烈支持,“恰这些日我们也在宁国,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夫君,他读的书多,甚么都懂,问他问题,解释得比官学里的先生都清楚。” “只怕会叨扰先生。”沈括道。 王安石岂听不出欧阳芾一番夸他,是为让他教沈括念书,虽不知她这种执着从何而来,然到底受用于她的信任与赞赏,遂接着她的话道:“有何不懂,或直接来问,或书于纸上差人送来即可,毋须拘礼。” “多谢先生。”沈括暗自欢欣。 夜间,欧阳芾坐于榻边,王安石坐于案后,灯火安静将一方人影斜照,欧阳芾视着那道影良久,终于起身。 走至案后,一把蒙住肃坐之人的眼睛。 王安石眼前一黑,放下手中书卷。“作何。” “猜猜现下几时了?” “......” 王安石彻底将书卷搁下,抬手去覆她手背,声缓道:“你先去睡,我将这页看罢便睡。” “上回你也如此说,我已不信你了。” “......阿念。” 欧阳芾终究垂下手,却并未放弃,她想起他之前彻夜挑灯读书,导致清早不及梳洗便赴公门一事,深信这种毛病不能惯。 欧阳芾问:“夫君,你近视么?” 王安石道:“何谓‘近视’?” 欧阳芾遥手一指墙上挂画:“那上面的字,你念来我听听。” 王安石:“......” 欧阳芾颤抖着手:“不行,你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便连我的脸也看不清了。” 王安石:“我看得清你的脸。” 欧阳芾:“以后便看不清了,十年后,二十年后,总有一日你会看不清楚我的样子,难道你只想看我二十年么?二十年后你便不再看了?” 她一语言中要害,教王安石竟难以反驳。他只看她二十年便够了么。 他怎舍得只看她二十年。 见王安石不言,欧阳芾再接再厉:“我知夫君白日繁忙,只夜里可抽出闲暇读书,但灯下久读伤目,我要夫君答应我,往后至子时便不再看,夫君今日不应也可,今年我的生辰礼物便要夫君这一承诺,夫君早答应也是答应,晚答应也是答应,总归是要答应的。” 她理强气盛,原来早有预谋。王安石听了,却并未与她争论,道:“不必,我应你。” 欧阳芾诧道:“真的?” 王安石:“嗯,你言之在理,是我疏忽,我答应就是。” 欧阳芾欢喜起来。君子言出必践,王安石乃君子中的君子,自然一诺千金,他既答应,欧阳芾便不担忧他反悔。 王安石果然说到做到,自此以后,未再夜里捧卷逾过亥时,这习惯一直持续至熙宁年间。 熙宁年后,他终究是食言了。 第35章 沈括是个文人,但他更著名的身份是个科学家。 一开始欧阳芾并未察觉到这点,然几次相处下来发现此人确有些痴。 某次于沈括兄长沈披家中聚谈,沈披言起:“我这弟弟甚么都好,只一样令人头疼,便是专爱研究奇技yin|巧,还尽数记录纸上,欲编成册。” 古时人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至本朝读书科举蔚然成风,对文士尤其敬重,至于琴师画工则比读书人低上一等,而商贾、工匠、手作艺人诸类更不入流,官宦子弟若痴迷于此,说出去是要教人笑话的。 然欧阳芾听了,却好奇起来:“甚么奇技yin|巧?” 沈括遂将自己多年来随父宦游各方时的笔记拿与她看,还为自己争辩:“我非以此为乐,而是有感于民间诸多技艺精妙巧思,鲜为人知,若不记录下来,后人如何知晓,况如天象、数算此类皆为实用之学,纵为官用事亦可习之......” 欧阳芾徐徐翻去,至其中一页,念道:“隙积术?” “此乃我独创的求积尺之法,”沈括见她对这页感兴趣,主动热情为她讲解,“‘隙积’乃堆叠而有间隙之物,例若累棋、层坛,寻常人大抵用刍童法计算,得出的量总少于实数,我思考出一种方法,可准确得出层坛数量,首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