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汴京卖花 第113节
唯有苏环是真的心痛。 她早将这孩子视作自己能脱困的唯一机会,谁能想到这中间会有波折呢? 而且侯府如此一来还会要她吗? 苏环整天惴惴不安,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眼睛下面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人也憔悴了许多。 她没猜错,侯府的确是想将她休回家的。可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两位宰相争夺一位寡妇做妻子。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侯府也听说了,侯爷听说后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儿子:“当初苏氏说宰相争妻你还记得吗?” 郜英彦一脸凝重:“记得。”他当初当苏环只是信口胡说,堂堂宰相怎么会不顾体面争夺未婚妻?何况怎么会那么巧两位宰相都瞧中一个女子?又怎么会那么巧那个女子是寡妇?宰相什么女子娶不到会去娶一位寡妇? 这件事从各个角度都透着荒谬,是以郜英彦当时听完只觉得好笑,压根儿没当回事。 可是如今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其中的细节和过程与苏环说得一字不差。 “难道……苏氏真的能做预知梦?”郜英彦沉吟起来。 侯爷不假思索便下了定论:“不管如何这人都要攥在我们手里。”不管她真是天赋秉异还是精怪附体,这样未卜先知的消息对整个侯府都是好事。 于是苏环便再次被好吃好喝地关押了起来,不同的是她这次要应付侯爷和郜英彦不停歇的审问。 她一开始还在庆幸自己又能在侯府富贵里安闲度日,可很快就后悔起来。 她滑胎后苏家没有一个人来探望她,苏环派月儿出去打听才知道她爹这些天在外面又有个相好的,她娘则是嫁到外地去了。 苏环没想到自己居然落得了个孤家寡人的境地,这时她才后悔起当初不应该在祖母跟前挑唆她老人家对付大房,也不应该与大房的几个姐妹闹翻,要不然至少现在还有几个人会来帮她撑腰不是么? 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苏环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自己还有侯府的锦衣玉食。 不过好景不长,没两天侯府就不许她再出门了,对外宣称她要为孩子祈福将她带到了家庙里。 原来侯府居然派了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日夜审问她,若是不好好答话便吃不得睡不得,只能打起精神听他们审问。 审讯的内容自然是质问她为何能提前预示出“宰相争夺妻”的纠纷。 他们那些人都是侯府专门私藏的似兵,多年历练都有些本事在身,有许多种折磨人的手段,最严苛的时候将蜡烛对着苏环的眼睛,又叫人扒着她的眼皮不叫她休息。 不过熬了一昼夜,苏环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我说!我都说!” 第95章 她原原本本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我二十时不慎落水, 原以为是死定了,可一睁开眼却回到了十四。我原本当是阴曹地府,却没想到一切都如我十四岁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屏风后头,侯爷眉毛一挑颇为意外, 他原先当这苏环是个精怪, 却没是个运气好些的人。 “你可莫要撒谎。不然——”部曲甩了甩手里的鞭子。 “我没撒谎!都是真的!”当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十四岁时苏环又验证了几件事, “我姑母是这年出嫁的,我最喜欢的一个磨喝乐被弟弟打翻在地碎了。这些都一一证实。” 过了一月她终于明白自己是重新再活了一遍,这时她心里的疑虑已经全被野心代替:“我前世过得不好,便想着利用前世知道的消息这辈子过得好一些。” 侯爷微微颔首, 这也说得通,任何人都会想到利用这机会让这辈子轻松些。郜英彦却拳头攥了起来:苏环所说的这辈子过得好应当是指嫁入侯府, 那原本应当是怎么回事? “我羡慕堂姐嫁进了侯府,这辈子顶替了她的婚事。” 郜英彦的手背已经攥得青筋毕露了,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但再听她说一遍还是心痛,似乎心底有块地方咯噔一下。 “可有一遭我不明白, 明明这时候萧照死了, 可不知为何他活到了现在……”苏环神色犹又不甘。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难道,苏莺莺或者萧照也是重活了一次?” 可她和屏风后的侯府父子很快就齐齐打消了这个念头:萧照若也是重生归来那自然不会让自己受腿伤, 若莺莺是重生归来的那岂会将侯府世子夫人之位拱手让人? 那么侯府世子很快便想到一个结论:当初占卜出来的天生好命应该是苏莺莺。她不管在哪里不管嫁给谁都能逢凶化吉。 譬如萧照,按照苏环上辈子的回忆应当是残疾并且丧生大火中了,可是这辈子他非但治好了腿脚还在大火中安然活了下来,更获得官家的信任官拜将军,这或许就是苏莺莺的旺夫命在救他! 而这一桩婚事上一辈子却是郜英彦的! 郜家父子一想到这消息就怒不可遏起来, 郜英彦更是从屏风后面大踏步走出来, 提溜住苏环的衣领怒吼着问她:“上辈子还有什么重要的事!都说出来!说!” 苏环被吓得哆哆嗦嗦如一片秋天的树叶, 战战兢兢道:“还有世子将会成为太子,我死时即将登基。” 这话一出郜英彦和侯爷皆是一惊,而后正在审讯的下属恨不得将自己缩小消失,这话可是要砍头的,他听完这话只怕也会命不久矣。 好在郜英彦只是冷冷瞥了下属一眼:“不许说出去。”下属便知道自己安全了,忙不迭点头。 侯爷惊骇之后是暗喜,没想到他家还能有这样的运势。只不过他想当然觉得世子成为太子时他多半也是皇帝了,并没想到儿子不是自己的这种可能。 苏环再怎么蠢笨也知道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激怒侯爷,因此她只是委婉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郜英彦则是惊骇,在不久的将来他居然会成为太子?难道自己真是贵不可言? 可是父子两人则很快想到侯府如今只是稍微好些的显贵人家,要论起造反那却是不成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和粮草,这如何与皇权对抗? 难道是过继? 只不过冒出这念头父子双方立即齐齐摇摇头:官家有三个儿子,贺皇后还怀着一个儿子呢。就算都没了萧家宗族里有多少皇子皇孙,又何必寻他们一个外姓的郜家? 思来想去或许症结就在苏莺莺身上,她或许当真是天生凤命,娶了她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会是天子。 民间自古以来就有天生凤命的传说:有些女子命里注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譬如羊献容就四废五立,西晋破灭后成为了臣子的宠妾,却没想到刘曜又成为了皇帝,她也再次顺顺当当当了皇后。再譬如王政君接连死了两任丈夫直到入宫成为了皇后、皇太后。 听苏环说前辈子郜英彦成为了太子,郜家两父子便不得不琢磨是不是这苏莺莺当真是天生凤命连带着郜英彦成为了真龙天子。 侯爷更是想到老家扶风立的法阵,那是老侯爷所立,他当初就特意嘱咐过子孙若与苏家女儿婚配便要将苏家女儿的八字送到法阵某处。 侯爷当时只是好笑,觉得老侯爷老糊涂了,不过那时候他出于孝顺一味顺着父亲便依照遗言等定亲后将苏环的八字送了过去。 如今想来自己竟是误会了老侯爷! 原来老侯爷当真是为郜家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先定下了苏家天生凤命的孙女,再将这命格为自己家所用,兴旺侯府。 想到这里侯爷便一阵懊恼,倘若当初定下的是苏莺莺多好!她能够助力萧照脱困也能帮他改变已死的命运,而这些助力若是被侯府所用改有何等天翻地覆!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睛看到了同样的后悔。 苏环还在努力想法子活命:“我还知道官家会病重,对了!近期还会有潭州河决!有官员会被处死,他还来侯府求世子!” 当时她守寡不久,苏莺莺好心请她去郊野别院消夏散心,就在路上被一位夫人拦路求情,苏环在旁边听见了对方是潭州通判妻子,因丈夫被处刑所以求到苏莺莺这里,许诺了大额金银财宝,苏莺莺委婉拒绝,当时苏环心里还在嘲笑苏莺莺胆小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银钱,因此记得清清楚楚。 苏环本意是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掌握的情况都说出来,却没想到侯府父子此时都在惋惜苏莺莺花落别家的事,当听到潭州河决时他们齐齐有了主意。 苏环又被关押了回去,她这回被关押的地方从大牢转移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吃住也还算齐整,只不过总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部曲逼着她将前世记忆的所有点点滴滴都说出来,她在斥责和恐吓里生活,再加上产后身子失了调养,很快就瘦了下去。 那个负责审讯她的部曲听完她的经历后不住摇头,这小娘子又是何必呢? 听她的招供她前辈子虽然是个寡妇,可吃穿倒也不愁,还有娘家可以依傍,更是常能靠着苏莺莺的怜悯在侯府小住,往来也无白丁。 这不也算是逍遥自在吗? 看她今生做了什么?抢夺了堂姐婚事,结果又是滑胎又是被削为妾室,如今还被关押起来,娘家也被她害得乱七八糟,听说她祖母为了她气得中风,母亲改嫁,父亲则被上司训斥仕途不顺。 这样一来这重回一世有什么好处?反而活得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时候呢! 部曲在心里想,一边想:或许这就是害人者终害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 黄河本就容易易道,在中原许多地段的河道都是“地上河”,河道悬空堤坝筑得如城墙一样高,城墙下便是民居,这样情形下黄河一旦涨水下面的民居顷刻之间便会被淹没。 朝廷也极为重视,在黄河下游十七府州规定沿河各州长史兼本州河堤使,为的就是重视河道修缮,防患于未然。 这日朝堂之上郜英彦忽然出列上奏:“今年秋汛将至,还请官家下旨请沿河各州长史修缮河堤,以免秋汛到后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 官家闻言眼前一亮,多看了郜英彦几眼,他对永定侯府的世子印象不算好,前些天他才派下属斥责了永定侯全家,却没想到郜英彦对政事上颇有些见地,何况此事于他并无任何利益关系他都能仗义出言,可见是个忠心爱国的。 几个官员闻言也纷纷赞同,汴京就在黄河附近,黄河倘若出了岔子汴京城都要出问题。 官家颔首:“传下去旨意,请各州长史修缮河堤。” 这本是每年都要议论的政题,算是题中之义,无非是今年在郜英彦的提议下提前议了,也因此臣子们没有什么阻碍,就连平日里老是嚷嚷着没钱的户部此时也无话可说,无他,黄河决口冲到汴京城可是大灾殃。 就在这时候郜英彦又躬身上奏了:“各州长史兼任着河堤使,恐不会上心,官家不若派人任总河堤使统领全局革除陈弊。” 这法子不错,官家点点头,不过又有些怀疑:难道这郜英彦自告奋勇要充任河堤使?这可不成,他虽然能够殿前议事可资历到底浅显些,难以堪当大任。 就在这时候郜英彦说:“臣愿推举忠武将军萧照。” 他居然没有推举自己而是推举了萧照,此时官家便真是相信郜英彦是忠心一片了。 修缮河堤一事耗费颇多,其中油水也不少,最难得的是只是监理不用亲力亲为就能立下汗马功劳,算是熬资历的好法子。 没想到这等美差他毫不犹豫就让给了萧照,这不是忠心耿耿是什么? 至于萧照如今是官家心腹,官家也乐得叫他在外面历练历练,积攒些资历,为今后出任封疆大吏打下基础。 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叫萧照出任总河堤使,协理十六州加固、修筑河堤,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秋汛。 而官家也没亏待郜英彦,口头嘉奖他不算,还给他赐下了避暑的清凉膏、斑竹凉席等物。当然除了今□□堂上的表现还有对他的斥责害得侯府世子夫人滑胎的补偿。 东西不贵重,难得的是其中蕴含官家的看重。侯府因此洋洋得意了几天,而永定侯爷与郜英彦两人更是踌躇满志:这是他们商议好的计策。 倘若真如苏环所说潭州河决,民庐、田畴皆被大水淹没、庄稼被淹颗粒无收、灾民流离失所,那么与河堤相关的官吏定然不是被弃市被坐免。 将萧照举荐到河堤使的位子,他不是被连累得斩立决便是被连坐免官,最少也能降级贬谪被斥责。 他的地位越低越方便侯府重新迎娶苏莺莺,甚至最好是他死了才好迎娶呢。 这时候就无所谓什么寡妇不寡妇了,像王政君进宫前死了两任丈夫呢,迷信上讲这种凤命贵不可言,先前的丈夫命格不够贵重压不住才会损伤自身。 永定侯爷和郜英彦想要的是无上的皇权,娶个寡妇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本朝又不歧视再嫁,先前摄政的太后在入宫前也嫁过人呢! 他们这一招先是得了官家的嘉奖后又陷害了萧照,可谓是一箭双雕。如今就只等着河堤出事了。 这里也是他们的残忍之处,得了这消息丝毫没有想到要预防河堤出事,帮助两岸百姓逃离厄运,反而想到为自己所用铲除异己。 莺莺接到萧照的调令之后甚是担心:“这河堤纵贯十六州,你怎么跑得过来?” 萧照慢慢给她解释:“当然是先去中间几段最危险的地段。然后再分轻重缓解依次来。何况各地汛期不同,自然也能调度开。” 莺莺叹口气:“那也够辛苦。” 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我倒像那样昏聩愚昧的家眷,只一味扯后腿。” 当然是因着关心他啊。萧照想说却没说,生生将这句话咽下去了,他有些不自在看窗外转移话题:“其实历来还是有河堤使坐镇汴京城轻轻松松将这事办了的,还有一路吃喝玩乐结交各州长官的。” 各州都有各州长史兼本州河堤使,做总河堤使只要跟各州要些河堤修建的战报,请下面的文吏写几篇尽善尽美的奏章,这事便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