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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第21节

    孟摘月看见他,禁不住睁大了眼,惊奇地绕着他转了转,道:“郑太医?”

    郑玉衡躬身行礼:“拜见殿下。”

    孟摘月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眼中带笑:“免礼,日后你见到本宫,私底下也不用行礼。”

    “公主抬爱,臣……”

    他的话没说完,孟摘月便探头望内殿望,悄悄道:“母后在做什么呢?”

    郑玉衡道:“自然是处理朝政,今日皇后的凤藻宫又送来几本宫务记录。”

    “哦——那应当是筹备参与世子成亲的。”公主了然于心,又做贼似的小声问,“那个……许秉笔,就是内缉事厂那位玉面阎王,他在母后这儿吗?”

    郑玉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许祥居然还有这样的诨号,很诚实地答道:“许秉笔因为内狱之事,这几日常在殿中应答,即便此刻不在,过几时也会来。”

    孟摘月很满意地点点头,她几乎要把“别有居心”、“胆大妄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正要跨进去,又回头拉住郑玉衡,道:“郑太医,其实我们是一伙儿的,你以后可得把我当成自己人。”

    郑玉衡茫然地看着她:“……”

    “哎呀,你怎么不懂呢。”公主解释道,“你看啊,你在慈宁宫侍奉久了,肯定会有很多非议,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本宫打听许祥的行踪,肯定也有人要指责我,咱们以后就要在史官笔下一起挨骂啦!”

    ……一起挨骂算什么交情?

    郑玉衡难以理解地望着她,突然意识到:“殿下要许秉笔——”

    “嘘。”孟摘月抬指抵唇,小声道,“让母后知道,她得打死我的。”

    郑玉衡陷入一种深深地震撼当中。

    孟摘月先是有点儿畏惧,然后又外强中干地仰起头,抬着下巴道:“本宫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是嫡公主啊,我既然名叫摘月,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摘得下来,何况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阉人太监。”

    她千娇万宠、金尊玉贵,自然矜傲任性。

    “你可别往外说,我是看你是母后的……嗯,御用太医,才告诉你。”孟摘月扯了扯他的袖子,“母后将你装饰得如此俊秀,可见天下女人的心都是共通的,郑太医,下次见了我,可不许装没看见,我们是一个阵营的。”

    就算公主这么千方百计地拉拢他,郑玉衡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孟摘月也不是非要让他表态,话说到这儿,便领着侍女进去了。

    慈宁宫殿内十分清净,内里只有书籍翻阅声、笔墨消磨声,连宫人的行走都低调内敛,只剩下裙摆在地上摩擦的沙沙轻响。

    然而昭阳公主进来,就如同一团火投入到寂井里头。孟摘月脆声见礼,跑到董灵鹫的案侧,表达孝心似的亲手侍墨,将头探过去睨了一眼母后纸上的字迹,开口道:“二堂兄的成亲礼,京里好些时候没这种喜事了,母后去不去?”

    “哀家赐婚,怎能不去。”董灵鹫抬眸瞥了她一眼,“何况临安王妃特意邀请……你这个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在外头闯祸了?”

    孟摘月撒娇道:“哪有——盈盈好着呢。上回多谢母后替儿臣筹谋,盈盈不能没有您。”

    她伏身过去,扎进董灵鹫怀里,比养在慈宁宫的那只猫还更会捣乱,而且肆无忌惮。少女抬手勾着董灵鹫的肩膀,呼吸如兰草般芬芳:“儿臣就是想娘亲了。”

    这丫头嘴里十句甜的,就有八句是有求于人。董灵鹫分明知道她安得心恐怕没这么简单,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理成章地微笑道:“好啊,那就留宫居住吧,我这儿需要誊抄整理的宫务极多,想来以前教过你管事……”

    公主身躯一僵,咽了咽口水,想起花园里那只蝴蝶,咬着牙干了:“母后嘱托,儿臣当然会效命。”

    董灵鹫有点诧异,但还是道:“好。”

    于是公主分走书案的一个角落,每当董灵鹫吩咐什么,她便持着笔杆,用一手簪花小楷往纸上记、往卷宗里录,看她的神情,措辞整理得相当辛苦。

    孟摘月大约写了两刻钟,手便酸了,撂下笔跑到殿侧逗猫,刚抱起母后殿内的白猫,忽然听到清冽微冷的声线响起。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一把将猫按在怀里,罗裙花开似的旋了半周,转过去看殿中的许祥。

    许秉笔站在董灵鹫面前,遵从内侍的规矩,跪奏笔录,对内狱的事务对答如流,言辞犀利,挟着一股掌刑者的冷意。

    公主悄悄看他,时而观察着母后的神色,举止小心翼翼,却还不由低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就是个太监呢……”

    皑皑挣扎地伸出两个爪子:“喵——”

    “管他是什么,本宫要什么得不到?”她道,“本宫要什么都能得到。”

    白猫在她怀里翻腾,终于将屁股撅出来,轻盈地跳了下去,向另一头一蹿:“喵——”

    董灵鹫正在跟许祥说话,皑皑便从底下蹿到膝盖上,委屈地晃着尾巴、摇着耳朵。她伸手按下猫咪的脑壳,压在掌心抚摸。

    孟摘月猝不及防地让猫脱了手,不仅影响到了母后,还见到许秉笔望了过来。这个男子……或许他已不算男子、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了,但他依旧有一股很沉默、冷淡的味道。

    她的心腾得一下烧起来,想要拆开他的沉默和冷淡……对方的名声越是冷酷不堪,她越是叛逆地燃起熊熊热情,尽管在公主心里,一个内宦,始终都是低贱的。

    但很快,许祥的视线就收回去了,他静静地等待太后的询问。

    董灵鹫将最后一件事关内狱的案件问完,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口道:“你除了身为内侍省都知外,还有内缉事厂的职务,世子大婚,也在受邀的官职之列,你要去么?”

    许祥道:“奴婢卑贱,不敢玷污贵地。何况……这些案子才了结,若是奴婢前往,应该有很多人食不知味。”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是,你的手里都是文臣百官的血。他们嫉你恨你,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出面了。”

    许祥俯首道:“谢娘娘。”

    董灵鹫看着他沉默隐忍、以至于到了习惯卑微姿态的身影,脑海中关于昔日他作为史官的记忆一晃而过——鲜衣怒马、五陵年少。

    可惜。

    这天底下有太多的可惜之事了。

    当年的“朱墨案”,是一桩皇室旁支的谋逆之案,逆贼私自拢兵在行宫左右,刺杀未果而败露,事后抄家时,发觉谋逆之人用皇帝才可用的御笔朱批回复部下、拉拢朝臣。

    于是这份“朱墨”所来往的朝臣官员、宗室子弟,全都因谋反被明德帝下狱。当时身为史官的许祥也被他的家族牵连其中,在“女充婢、男为奴”的罪令当中,受到了宫刑的惩罚。

    原本他是要做最卑微的末等阉奴的,但那时身为皇后的董灵鹫提起了他的名字。

    她跟明德帝说:“这个人的奏折写得好,很有才学,内狱的提刑官里有个空缺,送到我这里来吧。”

    孟臻同意了。

    那一年是熙宁十三年,是日,东风萧瑟,大雪落纷纷,曾经的世族子弟,终于也在一道又一道的刑罚和侮辱中,学会屈膝弯腰,终生谦卑。

    作者有话说:

    公主:以后咱俩就一起挨骂啦!(很兴奋)

    小郑:……

    要夹子啦,5.6号的更新挪到6号当天的晚上11点更新,不过会补偿一下双更的!v后更多少看我写多少~日更三千打底。

    第24章

    昭阳公主在宫里住了几日, 自以为将意图藏得很好,但董灵鹫还是从她的殷切中看出了几分。

    宴会前一日, 天气转凉, 外头夜风飒飒。

    案前挑着一盏灯,瑞雪正挑灯花,光晕投在太后娘娘身后的壁上,晃出一道朦胧的影子。

    “她没有在府上挑选面首?”董灵鹫搁笔, 闲下来时随口问。

    “是。”瑞雪回答道, “公主府的消息是这么讲的。”

    “随她去吧。”董灵鹫道, “看来我这宫里有什么宝物了, 让盈盈惦念着不放。”

    李瑞雪一时没往别处想, 寻思着慈宁宫也就一个小郑太医常出入,他又生得好,心里一来二去地这么一琢磨, 有点想岔了:“小郑大人不常跟公主说话的。”

    “他自然不会。”董灵鹫倒很信任。

    正说着,郑玉衡从外头进来, 身上让风吹得有些凉,但精神很不错,鞭伤几乎已经大好, 其中比较细碎的伤处已经血痂落去,只剩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这痕迹映在他身上, 像是把花瓣捏碎了, 淌下汁液,湿腻地流了满身,染指甲的蔻丹落在白玉上, 有一股将人弄脏、弄坏的破坏感。

    董灵鹫自然不会想要弄坏他, 只是因为亲自督促他的伤, 最初几日也为小太医涂药,所以记忆得深刻了一些。

    郑玉衡见她望过来,便正好上前请脉,又问了晚膳后的药喝了感觉如何……如此种种,先问后记,神情十足认真,他正仔细盘算着药效,忽然听董灵鹫问:“明日临安世子成婚,哀家既下了懿旨,情理上,应该去参宴,给王府一个体面。”

    郑玉衡点头。

    “随行人员里会有太医,”她道,“你去不去?”

    郑玉衡愣了一下,轻问:“娘娘还考虑了别的随行太医么?”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股试探的味道,小心、仔细,又带着点不满。董灵鹫觉得,好像自己说出一个别的名字来,小郑太医立即就会低头垂眸,一言不发地红着眼眶。

    她猜得属实精准。

    郑玉衡静静聆听,没想到太后既没有提别人的名字,也没有直接敲定是他,她反而说:“新妇是祝家女儿,曾经跟你有婚约在前,她家为了王爵的门第退婚,衡儿看了不会不舒服吗?”

    郑玉衡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儿,他差点咬了舌头,急忙辩解道:“臣跟祝家女公子素未谋面,她嫁给谁都与臣无关。至于退婚……若是祝家不曾退婚,才会教人伤透脑筋。”

    董灵鹫微笑地望着他。

    郑玉衡说完,才感觉自己澄清得太着急了,他对自己的表现略微气恼,这样青涩、这样沉不住气、将情绪变化都显露于外,怪不得娘娘还拿自己当孩子。

    可他不是啊,他都……他早就长大了。

    于是董灵鹫道:“那你陪我去吧。”

    “陪伴”这种形容,比“跟随”更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这让郑玉衡错觉般地认为,似乎自己陪在太后身边,就能让她好过一点。娘娘是很需要自己的。

    定了这件事,董灵鹫便拢袖起身,走向寝殿,边走边道:“你的伤如何了?”

    郑玉衡跟在她身后:“已经大好了,多谢您关怀。”

    他的脚步停留在寝殿外,距离那道界限分明的门只有一步之遥,正要行礼送太后进去时,董灵鹫忽然回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郑玉衡心中一惊,毫无防备地被她拉进去。

    寝殿点着烛台,董灵鹫指了指软榻香帐,让他坐过去,然后坐在妆镜前卸下发饰装扮,洗漱更衣。

    郑玉衡简直是踩着棉花走过去的。

    这情景太像是某种“临幸”了。郑玉衡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一会儿想着自己那天恬不知耻地让董灵鹫抱,现今果然报应来了,太后一定觉得他先前的矜持清高都是伪装,所以她要……她要惩罚自己了……

    惩罚……?要反抗吗?他在娘娘面前还有清白二字吗?

    郑玉衡思绪万千,手心攥着一截袖口,低头时,又记起这衣服是明德帝的,更加有一种非常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感受。

    董灵鹫散下发髻,只用细带拢了一下长发。她褪下厚重长袍,身上留了一件素色衣衫,衣料上隐隐透着莲花纹饰。

    她走到榻前,坐在郑玉衡身侧,抬起手碰到了对方的衣领。

    领口跟指腹接触的一刹那,小太医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在这同一个瞬间,屏风被彻底展开、隔绝内外,守夜的宫人将珠帘放下,荡出一片细碎的、清亮的碰撞声。

    董灵鹫趁着烛火,按住他身上的这件衣服,从玉麒麟腰带上的盘扣间一挑,腰带便松了,极顺畅地滑脱下来,她正要分开对方的衣襟,郑玉衡却猛地呼吸急促了几分,手心按住前襟的边缘。

    “娘娘……”他低着声,有点像哀求似的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