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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章 第41节

    “华,华大小姐,你就不要戏弄小生了,小生”

    华静瑶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俏脸如同罩上一层寒霜:“大胆苗红,你故意把这只猫送到此处,又几次三番假装购买做画的颜料,鬼鬼祟祟在此出没,是何居心,快快招来,否则史丁,去顺天府报官,就说有书生踩点作案,已被热心百姓当场抓获。”

    不但苗红大惊失色,就连华毓昆也吃了一惊。

    先不说华静瑶翻脸比翻书都快,就说她的这番话吧,分明就是光天化日下给人扣黑锅。

    华毓昆开口想劝,但是看到华静瑶面沉似水,他瞬间想起了昭阳长公主。

    昭阳发火的前奏就是这样,瑶瑶的脾气比昭阳要好多了,想来也不会真的报官,就是吓吓这个年轻人而已。

    算了,还是先不要管了,免得惹女儿不高兴。

    苗红原本悬起来的心,这会儿却沉了下去。

    这阵子他没少听说华大小姐的事。华大小姐协助顺天府连破两起命案,她说让人到顺天府报案,这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她真的会报官,而顺天府也真的会来人把他抓走。

    一旦他在这里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他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刚刚想到“百口莫辩”这个词,华静瑶就又在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小心脏上猛敲一记。

    “街口那家笔墨铺子里的伙计可以做证,你为了遮人耳目,每次来这里,全都会到那家铺子里买颜料,虽然苗才子谦虚,自认为没有名气,长得也不美貌,可是那铺子里的伙计却是个细心的,他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擅长画猫,你知道为什么吗?”

    苗红大瞪着双眼,一脸莫名。

    华静瑶没有等他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这家笔墨铺子除了卖人们用的笔墨纸砚,他们还卖女儿家喜欢的花笺。这些花笺是铺子里的东家找人画的。盛名在外或者小有名气的画家是不屑于赚这种小钱的,比如我爹,他就不会去画这个,铺子里的东家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就到梨香院里找那些挂出画作让人品评的年轻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凤阳书院的学生,一来二去,连带着当伙计的也会留意这些会画画的书生。”

    苗红已经缓过心神,他不解地问道:“这和我有何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你的这身打扮,若是在其他地方,或许没人能看出你的来历,可这里是甘石桥,紧邻两大书院,铺子里的伙计只凭你身上沾染的墨迹,就能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凤阳书院的,你三番五次去他们铺子买颜料,那伙计只要随口问一句你擅长画什么,你再随口一说你爱画猫,那伙计只要再把你爱画猫这事告诉东家,常在梨香院找人找画的东家很快就能知道你的姓名。”华静瑶说到这里,就看到不仅是苗红,就连华毓昆也瞪着眼睛看着她。

    她轻轻一笑,对苗红说道:“要不,等顺天府的人来了,我让那伙计来认一认,让他看看你是不是那个经常来他们铺子里买颜料的人?”

    “是又如何?我喜欢画画,来这里买颜料难道不可以吗?我就是来买颜料的,只是买颜料,不是你说的那什么踩点作案!”苗红神色凛然,拳头握起,指节微微泛白。

    “凤阳书院外面有九家笔墨铺子,那些铺子里,无论是画笔纸张,还是颜料,都要比这家铺子更齐全,价格也更合适,东西当然也更好,就连我爹这么讲究的人,全都买了一大堆。苗才子,你一个平素里不爱出门的人,为何放着家门口的颜料不买,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买东西,若是这里的有好东西也就罢了,偏偏这里买的颜料压根无法和你们书院外面的相比,苗才子,你可别讲一番我听不懂的大道理来糊弄我,我听不懂,可我爹能听懂,你擅画,那一定听说过我爹的名头吧。”

    华三老爷华毓昆擅画美人,堪称名家。

    华三老爷的名头,苗红当然知道,即使华静瑶没有警告他,他也不敢当着华三老爷的面胡说一番那家铺子里的颜料才是上品,你不懂之类的话。

    第八十四章 难以启齿的秘密

    苗红深吸一口气,拳头松开又攥住,攥住又松开,然后又攥住。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寂静,原本在苗红怀里的那只猫,不知何时窜到地上,正和小狸玩得起劲,小狸用布条逗弄着它,布条在猫爪间摇晃,眼看就要抓住了,却又弹开,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小狸一个不小心,那根布条便被猫爪勾住,小狸松开手,那只猫飞快地叼起布条,跑到苗红腿边。

    苗红初时没有在意,直到那只猫把布条叼过来,他才有些诧异。

    他救过这只猫,后来又一直喂它,曾经有过很多次,这只猫回来找他时,常常会给他带来礼物。有时是一只垂死的麻雀,有时是条早已死去的小蛇,还有一次,这只猫带回来的是尾金鱼,他一眼认出,那是刘夫子心爱的鹤顶红

    虽然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可是每一次,他都会欣然接受。这一次,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华大小姐的那番话上,可是身子却已经蹲下,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根脏兮兮的破布条。

    “我们见到这只猫时,这根布条被系在它的脖子上,苗才子仔细看看,布条上面有字,你再仔细看看,这字是用血写的呢。这是证物,苗才子可千万不要为了销毁证物而做出吞进肚子的蠢事啊,顺天府的骆仵作最擅长的就是开膛破肚取证物了”

    没等到华静瑶的碎碎念说完,苗红就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他原本就是蹲着的,所以这一跌倒也不重,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呆呆傻傻。

    小狸走过去,想要从他手里扯过那根布条,苗红却像是从梦中惊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小狸的手,把那根又脏又臭的破布条紧紧捂在心口上。

    小狸不依,还要去抢,却被华静瑶喝止:“小狸,过来。”

    小狸冲着苗红挥挥拳头,跑回到华静瑶身边。

    “苗才子,这个求救的人是个姑娘吧,也不知她是死是活,唉,这上面的血迹很新鲜,应该不过超过十二个时辰,原本只要及时搭救,这位姑娘是能活下来的,可是人海茫茫,到哪里找她呢,说不定找到她时,她已成一具白骨,那具白骨靠墙坐着,头冲着门口,她到死都在等待有人来救她,可是她没有等到,她等不到了”

    华静瑶说着,用帕子拭了拭滴到眼角的一滴汗珠,却正好瞥到小狸正在看着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jiejie,我闻不出那血是什么时候的啊,你怎么说是十二个时辰

    “小狸,乖,到屋里去等着jiejie。”华静瑶一句话,就把小狸远远支开了,这傻孩子,不要坏了jiejie的事。

    苗红却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拿着布条的手依然捂在心口,另一只手却指着华静瑶:“你,你说这血没有超过十二个时辰,你是如何知道的”

    华毓昆皱眉,刚刚他还觉得这个书生温润谦和,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无理,他站起身走过来,站在女儿身边,沉声喝斥:“放肆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竟然如此不知礼数”

    苗红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华大小姐虽然咄咄逼人,可她是个小姑娘,是位闺阁千金。

    他连忙深施一礼:“晚生失礼,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请华三老爷恕罪,还请华大小姐恕罪。”

    华毓昆还想再训斥几句,手臂被女儿轻轻拍了一下,华静瑶开口了,却是对苗红说的:“苗才子,你说你一时情急,想来是为了这求救之人了莫非苗才子有难言之隐,不便说出来若是这样,那你就走吧,拿着这根布条,抱着你的猫,你是报官也好,回去当缩头乌龟也罢,踏出这个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史丁,送客”

    “好嘞”史丁走上前来,铁钳一样的大手扣在苗红的肩头,“走吧,我家姑娘烦了,你快走”

    苗红怔怔,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猛的缓过神来:“华三老爷,华大小姐,我知道是谁求救,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全都知道”

    华静瑶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小艾说道:“给苗才子上杯茶,让他慢慢说,这事不急。”

    “急,很急”苗红说完,顿觉自己又失礼了,忙道,“小生听说过华大小姐帮顺天府破案的事,其实小生见到华大小姐的时候,就想实话实说了,可是小生知道,这件事怕是华大小姐也无能为力。”

    “没事,你说说看,或许能有办法呢,对吧。”华静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苗红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他的祖母养了十几只猫,他从小就和猫一起玩耍,刚刚学会写字,就开始画猫了。来到京城读书后,他住在书院里,虽然不能养猫,但是除了这只自己回来找他的猫,他还常常去喂书院附近的野猫。

    书院的大厨房后面,就是书院后墙,墙外便是小甘山的西坡。因为紧邻大厨房,因此那里常有野猫出没,苗红每隔一天都会带上食物去那里喂猫。

    三个月前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喂猫,却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她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看到有人来了,吓得籁籁发抖。因为那里挨着大厨房,平时学生们嫌有油烟味,很少会到那里玩儿,我常去喂猫,从未遇到过人,所以我听到有动静,还以为是猫。

    我拿着食物走到灌木后面,想把猫叫出来,就看到了她。”

    姑娘原本很害怕,可是看到苗红手里的食物,却扑了上来。那天苗红带去的是一砂锅加了鱼rou的米饭,他吃住都在书院,这是他请厨上单独做的。

    那姑娘力气很大,也是苗红措不及防,连砂锅带饭都被姑娘抢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姑娘便一手拿锅,另一只手从锅里抓起米饭塞进嘴里。砂锅很大,姑娘没有拿稳,砂锅掉了下去,磕在石头上,摔成几瓣,米饭洒得到处都是,那姑娘竟然趴在地上,捡起饭粒,连同土和草屑,一起塞进嘴里。

    第八十五章 我叫秀秀

    苗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姑娘是饿得太久了吧,姑娘背对着她,跪趴在地上,苗红手足无措,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阻止。

    他生在小康之家,父亲同进士出身,已经做了两任县丞,他是家中幼子,两个哥哥都是举人,早已成家立室。从小到大,他生活无忧,除了读书就是画画,除此以外,就是猫了。

    除了家里的jiejie和嫂嫂,他几乎没和年轻女子打过交道,看到这个姑娘,在最初的惊诧之后,苗红首先想到的就是立刻离开这里。

    可是他的双腿却像是被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这姑娘一定是饿急了,否则怎么会这样,那些洒落在地上的米饭,混着泥土,被这姑娘一把一把塞进嘴里。苗红看得于心不忍,他有时读书错过饭时,就会整晚饿肚子,有时也会饿得头晕,可是即使再饿,他也不会捡食掉在地上的饭粒,京城富足,就连街上的乞丐也是只要钱不要吃的,更不会捡食地上的食物。

    莫非这姑娘是流民没听说今年有哪里遭灾了啊,再看这姑娘的衣著,虽然脏了,也很凌乱,可即使他不懂衣料,也能看出这都是上好的料子。

    他的父亲是县丞,遇到天灾时,县衙开仓放粮,他见过流民,流民中的女子,可没有穿成这样的。

    苗红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该不会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苗红便大着胆子走上去,站在那姑娘身后,问道:“姑娘,我可以帮你报官,官府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家人。”

    那姑娘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几乎把整个身体全都趴到了地上,那些不容易抓起来的米粒,她竟然伸出舌头去舔。

    苗红不再害怕,他开始怜悯这个可怜的姑娘了。

    “不要吃这些,这些脏了,再说,这原本就是拿来喂猫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给你拿干净的饭菜,你不要乱跑啊。”

    苗红飞快地跑回去,此时不是饭时,他索性跑到书院外面,买了十几个rou包子,想了想,又到茶铺买了一大壶茶,连壶带杯子一并买了,气喘吁吁跑回书院后面的那道小山坡。

    那姑娘果然还在,她正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几只小猫嘻闹。

    苗红松了口气,他这时才看清姑娘的脸,大约二十上下,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依然能看出娟秀的容貌。

    他举起手里的包子和茶水,对姑娘说道:“你还没有吃饱吧,包子还是热的,还有茶水,不过这不是好茶,你用来解渴吧。”

    姑娘猛地看到他,吓了一跳,缩着肩膀,不敢去看他。

    男女授受不亲,苗红也不想靠近,便把包子和茶水全都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说道:“你慢慢吃,我走了,如果需要报官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姑娘依然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

    苗红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姑娘的声音:“我要找娘。”

    苗红一惊,蓦地转过身来,那姑娘却已经站起身来,似是看着他,又似不是,一双大眼睛空空洞洞。

    “你娘令堂是在这书院里的”苗红想起书院里的那几位洗衣烧饭的婆子,莫非这姑娘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位不对,看这姑娘的衣著打扮,可不像是帮佣婆子家的女儿。

    “我娘不见了,爹爹把她藏起来了,我来找我娘。”姑娘又开口了,她的声音纤细,还带着童音,和她的年龄不相符。

    “令堂是在这里不见的对了,姑娘来这里,令尊知道吗”苗红又问。

    “令堂,糖我不吃糖,爹爹不让吃糖,牙痛。”姑娘喃喃说道。

    苗红吓了一跳,他这是鸡同鸭讲还是他的官话说得不好不对,不对,这姑娘该不会

    这姑娘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

    想到这里,刚刚那姑娘趴在地上舔饭料的举动就合情合理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痴傻的。

    苗红心里有些不忍,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看这穿著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这是家里的婆子丫鬟没有看住,自己跑出来的吧。

    要不要去报官呢,如果报官,他一个男子,这又是个孤身姑娘,万一到时说不清呢。

    苗红虽然多了几分书生气,但是他不呆,也不傻,父亲经常会说起在衙门遇到的案子,其中有一件,他记得很清楚,有个姑娘,出门走亲戚时和家里人失散,遇到一个好心的男子,不远千里将她送了回来,家里人重谢了那男子,可是那男子走后,家里人就逼着姑娘自尽以证清白了。

    那个自尽的姑娘还是个正常人,而面前这位是个傻姑娘,到时连话也说不清楚,那岂不更是无法自证了

    苗红想了想,问那姑娘:“令尊,我是说你爹,爹爹,他在哪里”

    姑娘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想起来了,指着前面,说道:“爹爹就在那儿。”

    初时,苗红还以为姑娘指的是书院的大厨房,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姑娘指的不是厨房,而是书院,凤阳书院

    这姑娘的父亲是凤阳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