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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章 第92节

    湘竹娘给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拽着和尚便往大槐树后面躲。

    “大师,你给我好好说说,我那女儿真的是荷花仙子转世?”湘竹娘急切地问道。

    和尚的神情越发凝重:“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的女儿可否是天生贱命?”

    “是,是,哎哟,我和我那死鬼男人都是签的死契,我那闺女可不就是贱命。”湘竹娘说道。

    虽说他们一家子时常对人显摆自己是平安侯府里出来的,可是说来说去也还是奴才,卖身契至今还在聂家。

    和尚颔首,说道:“女施主的女儿虽然天生贱命,可却生了副小姐的身子,得遇贵人,正如那荷花,生于污泥之中,却气质高华,养于高门大户之家,受人雅士青睐。”

    湘竹娘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合上。

    第一九一章 仙人指路真富贵

    “大师,您是神仙啊,活神仙!我那闺女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六岁时就被郡主挑进府里,您是不知道啊,我那闺女是从二十几个家生子里面挑出来的,她从小就在府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十指不沾阳春水,比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呢。”

    说起女儿,湘竹娘就脸上放光,她现在只等着女儿能给公子爷做姨娘了。

    “可惜,唉,太可惜了。”和尚长叹一声,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和尚也无奈?

    湘竹娘的心里一沉,如今男人和儿子都没有了,她只能指望女儿了。

    以前他们一家子也是全靠女儿,以后当然也是。

    “可惜荷花虽好,可也只是开在池塘里,若想要养在那富贵缸里,却是……”和尚又是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越跑越近,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甚是悦耳。

    到了近前,小姑娘一脸的惊喜,冲着和尚便是一礼:“大师,真的是大师您啊,阿弥陀佛,多亏上个月初一,奴家在广济寺里布施了一千两银子,佛祖显灵,让奴家得见大师。”

    小姑娘喜极而泣,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湘竹娘听到小姑娘说给广济寺布施了一千两银子,着实给吓了一跳。

    我的天呐,一千两!

    她去寺里上香,最多的一次捐了十个大钱,难怪佛祖没对她显灵。

    湘竹娘不由自主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她以前在平安侯府里,虽然只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可是太太小姐们也见多了,这么一看,她就能估摸出这小姑娘一身行头值多少钱。

    那身衣裳虽然是上好的料子,可也算不得什么,顶多二十两,可是她头上的那朵珠花,中间那颗最大的珠子却是东珠!

    这么大颗且没有瑕疵的东珠她只见明慧郡主戴过。

    而这小姑娘刚刚一路狂奔,身后也没有丫鬟婆子,她就不怕把珠花掉到地上?

    哎哟,这小姑娘可了不得,出身可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

    和尚微微一笑,冲着小姑娘合什道:“姑娘能与家人团圆,这才是佛祖显灵,姑娘不必算在贫僧身上。”

    “这当然是大师的功劳,若不是大师为奴家指引,奴家这辈子也找不到家人,现在说不定还在胭脂巷里给姑娘当丫鬟呢。”

    说到这里,小姑娘用帕子抹起眼泪来,那帕子轻轻柔柔,拿在手里,如同拢了一束烟,衬得小姑娘更加楚楚动人。

    湘竹娘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了,我的天呐,这小姑娘原本竟然是胭脂巷里的。

    虽然都是丫鬟,可是给那些风尘女子当丫鬟的,和她闺女那样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和尚竟然帮着小姑娘找到了家人?

    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不会卖到那种地方的,这小姑娘当年十有八、九是被拐的。

    看她这打扮,她一定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我的天呐,天上掉陷饼也掉不下这么大的。

    只凭和尚的几句指引,麻雀就变成了凤凰?

    “大师,您如今在哪座寺里挂单,小女子跟家里说了,要去那寺里给佛菩萨塑金身,为您积功德。”小姑娘感激涕零。

    “阿弥陀佛,贫僧游走人间,只为有缘人指路,这便是贫僧之功德。”和尚谦虚地说道。

    “是,是,是小女子唐突了,大师是弥勒转世,乐善好施,救人无数,小女子以后会搭桥铺路,广结善缘。”小姑娘双手合什,重又拜倒.

    和尚颔首:“小施主前路平坦,不用贫僧指路了。”

    小姑娘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见那小姑娘走了,湘竹娘忙道:“大师,您也给我指指路吧,小妇人的老子娘早死了,也不用找了,您就给小妇人指指以后的路,怎么才能让我那闺女给公子爷当上姨娘。”

    和尚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令嫒福泽深厚,早有半主之势,只是受血亲所累,才看不到前路。”

    “血亲?小妇人指天发誓,我天天都盼着她能当上姨娘,不敢给她惹麻烦,平时打马吊有人耍赖我都没骂人,我可从来也没有拖累过她。”湘竹娘说道.

    “令嫒的血亲不仅是女施主一人。”和尚说道。

    “不是只有我?对啊,还有我家那死鬼男人,还有我那苦命的儿。”说到最后一句,湘竹娘的声调变了,眼看又要哭起来。

    “他们活着的时候,倒是常要我那闺女帮衬,可是如今他们不在了,为何还会拖累我闺女?”湘竹娘不解。

    “他们是令嫒的血亲,如今到了阴间,自是不想拖累她,可是他们的冤亲债主不答应,唉,可惜荷花仙子富贵高洁,也要被冤魂所累啊!冤魂所累啊!”

    和尚连说两遍“冤魂所累”,声音悲凉沧桑,如晚钟暮鼓,令人陡生看不到前尘之感。

    “冤魂所累?”湘竹娘的脸色发白,她原本是个泼辣的市井妇人,可是现在却像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媳妇,瑟缩着身子,簌簌发抖。

    “大师啊,那该如何是好?您有无破解之法,您是佛菩萨转世,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孤儿寡母。”湘竹娘苦苦哀求。

    和尚叹了口气,望着湘竹娘的目光中满是悲悯。

    “罢罢罢,到了如今,唉,还是不要了,女施主回去修心养性,别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还是不要多想了。”和尚摆摆手,显然是不想管了。

    这就不想管了?

    这和尚能让个低贱得不能再低贱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高门千金,我那闺女只是想要当个姨娘,这么一丁点儿的小要求,这和尚竟然不答应?

    是想要钱吧?

    湘竹娘什么没见过,真骗子假骗子半桶水骗子,她见得多了,否则也不会一眼识破今天来的那个小子是个假的。

    这和尚倒不像是假的,但是他想要钱却是真的。

    “大师,你说个数,多少银子才能破解?”湘竹娘问道。

    和尚摇摇头:“贫僧一文不取,只为积功德,待到功德积满,贫僧便能坐化升天,得正法位。”

    “你真的不要钱?”湘竹娘又问。

    “不要。”和尚说道。

    第一九二章 被你发现了

    “那大师说说,要如何才能给我们家指路?”湘竹娘的心就像玉带河里的小树叶,忽高忽低,心慌意乱。

    和尚嘴角翕翕,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做一声“阿弥陀佛”。

    湘竹娘盯着和尚的嘴,眼睛变成斗鸡眼,也没等到和尚给她指路,她四下看看,一咬牙,一跺脚,一把抓住和尚的手。

    “大师若是不给我指路,我就大喊,说你非礼!”

    她现在是寡妇,和尚非礼寡妇,足够震动京城。

    和尚果然害怕了,他惊惧地瞪着湘竹娘抓住他的那只手,那只手上戴着四个银戒指一个金戒指,衬托得那只手更黑更粗糙,把脚丫子搁那手背上蹭一蹭,一准能蹭下一堆老皮。

    和尚只是想想就想吐了,他又不是那招蜂引蝶的华三老爷,他还是很爱惜羽毛的。

    万一被自家闺女看到,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女施主莫要如此,贫僧,贫僧指路便是。”和尚声音颤抖如那秋风中的狗尾草,自从老婆死后他便守身如玉,若是被这么一个粗鄙妇人毁了他的贞洁,他比那戏文里的窦娥还要冤。

    湘竹娘嘴角上挑,笑的得意,可那只手却不肯松开。

    和尚万般无奈,一脸的生无可怜。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如他这般的男子,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

    湘竹娘笑得更加得意,和尚又如何,你敢不说,老娘现在就躺到地上打滚儿。

    “不瞒女施主,这法子并不难,唉,只是贫僧说出来,会损耗贫僧辛苦积攒的功德……”和尚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女施主的手上又多了几分气力,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湘竹娘心里又多了几分计较,这和尚之所以推三阻四不肯说,原来是会损了他的功德。

    做梦,既然让老娘知道了,你就别想混过去,不老老实实都说出来,老娘就到顺天府里告你非礼寡妇。

    和尚继续说道:“女施主若是知道那冤亲债主姓甚名谁是最好不过的,只需向着东北方向一路而行,遇寺要上九炷香,遇庙要捐九个钱,然后找一棵老槐树,待到二更天时,围着槐树走九圈,再烧九刀纸钱,边走边喊,喊那冤亲债主的名讳,请他放过你们快去投胎,喊的时候声音要大,确保冤亲债主能够听到。转完九圈,从那棵老槐树上砍一截粗枝,做成牌位,供奉于你男人和你儿子的坟前,若是还没有出殡,供在灵前则是最好。供上九日,九日后冤亲债主投胎,你便把牌位烧掉,烧牌位的灰烬分别洒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这一切做好,你女儿的心愿便能达成了。另外,此乃天机,不能与人言,就是你女儿也不能说出来。”

    和尚说完这番话,忽然脸色大变,手里的钵啪的掉到地上,他挣脱开湘竹娘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什:“佛祖恕罪,佛祖恕罪,贫僧这便去深山中面壁,阿弥陀佛。”

    湘竹娘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和尚是被佛祖降罪了。

    她四下看了看,这棵老槐树倒是又粗又壮,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用来做牌位倒不错。

    可惜方位不对。

    湘竹娘暗暗下了决心,看看天色,这会儿去找寺找庙找槐树是来不及了,只能等到明天了,但是可以去买黄纸,回家砸纸钱。

    她顾不上再去管跪在地上的和尚,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直到湘竹娘跑得看不到踪影,和尚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僧袍上的土,把摔成两半的钵捡起来,扬长而去。

    顺天府衙门后面是条巷子,出了这条巷子,走不远便是扫街官奴们住的大杂院,再往前走,有家小铺子,早晨卖油条烧饼豆腐脑,中午卖包子大饼鸡蛋汤,晚上卖馄饨饺子小米粥,来这里吃饭的要么是衙门里的捕役衙役,要么就是来衙门里探监的,小铺子的生意不好不坏,至少没有地头蛇来收保护费,所以倒也开了很多年。

    平时这个时辰,小铺子里没有客人,今天却坐满了两桌人。

    而且这些人既不是衙门里的衙役,也不是来探监的。

    一张桌子上黑咕隆咚地坐着一个俊美少年,少年身后站着一个俏丽丫鬟。

    而另一张桌子上却坐着两个小姑娘,年纪略大的那个,从头上摘下一朵珠花,放到另一个小姑娘面前,说道:“珠花还给你。”

    另一个小姑娘微微笑着,说道:“送你了。”

    “我可不要,刚刚那婆子紧盯着这珠花看,看得眼珠子都要拔不出来了,你不要以为我不识货,这珠花的芯子是东珠,周围镶的是南珠,这东西我可不敢戴出去,保不准让贼人盯上,我的小命就没了。”

    小姑娘说着,伸手拂了拂自己的头发,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这就是千人千面铃铛不变的李补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