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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南,我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我说的越多就越害怕他会想我,时间会冲淡一切,我希望他不记得他有我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爸爸。 小北,下面这些话是写给你的。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在你眼里我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一样的绝望和毫无生机。我很高兴,现在你的这种东西已经消失了。程南告诉我,你和他说过,活着就是勇敢,但是很抱歉,程叔叔并不是一个伟大和勇敢的人。我想做一个胆小鬼,远离世上的一切。 很早以前,我就想离开了,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所以不要为我难过,总有一些人要提前离场,程叔叔不希望你再次回到我们初见的那天。 住院前,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来过,我已经把你的信息报上去了,你的户口已经办好了。我走以后,你就是户主,照顾好小南。 话说的太多,不要为我伤心,你看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春天马上就来了。 ——————————程文秋绝笔。” 随信附的除了户口本和存折,还有两张三年前的保单,受益人都是程南。 窗外太阳升起,晨曦落在信纸上,“秋”字一闪,匆匆湮灭。 手机铃响,派出所打来电话,在雲江里打捞出来了程文秋的尸体,死亡时间是凌晨的一点钟左右。 在上辈子窦淑意离开的时刻,程文秋选择了跳江。 程文秋的葬礼办得毫无波澜。程水北从警局领回父亲的尸体送进殡仪馆,他浑身都已经被水泡得浮肿,只举行了一场简陋的告别仪式,就被火化了。 程水北以为自己会痛哭,可看见躺着一动不能动、已经面目全非的父亲,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人在巨大的悲伤面前,会失去流泪的能力。 上辈子程文秋去世的时候,程水北还在读小学,何明穗并没有告诉他父亲的死因。这些年他一直以为父亲死于病重,所以重来之后早出晚归地拼命挣钱想治好父亲的病,想改变命运。 但命运何其弄人,他能救窦淑意,程文秋却在病好的前夕离开了。 2005年的冬夜,相同的时间节点,还是有一个人会长眠。 有人说,被水淹死的人,下辈子投胎手都是冰凉的。程水北不知道火化炉的高温,能不能炙去父亲此生的满身严寒。 程文秋去世,老家只来了一个人,自称是程文秋的哥哥、程南的大伯,要带还抱着骨灰坛的程南回乡下去。 上辈子程文秋死后,何明穗原本答应了要接程南回家,可来晚一步程南已经跟着大伯回老家了。大伯家里有自己的孩子,程南回去也没有得到多好的照顾,反而要时不时地下地干活,吃了很多不该吃的苦。 就是在那个贫穷的老家,程南想回来找弟弟,在徒步跋涉的路上被拐进了山洼里。 程水北不会再放任悲剧发生,所以当那个把程文秋赶出家门、也根本没有给过他们一丝疼爱的大伯提出要带程南归根的时候,他第一次爆发了。 程水北抄起殡仪馆角落里的扫帚,将所谓的大伯一扫帚一扫帚地硬生生赶走了。 回老家就是程山南,去邵家就是程水北,他不想让哥哥走任何一条路。 小小的骨灰坛轻盈得让人怀疑能不能装下一个人的一生,程水北捧着它,交到了程南的手里。 他的手指抹去哥哥脸上未干的泪痕,然后牢牢地抱住了程南。 “我,再也没有……爸爸了。”程南哽咽着,因为长久的哭泣,已不能将一句话说得连贯完整。 程水北的眼泪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脱眶而出。 是啊,他们再也没有爸爸了。 “你还有我。”程水北躲在程南的背后,用受伤后还没有完全愈合的手掌揉去眼角的泪花。 程文秋还有些身后事没有处理,程水北把哥哥送到门外等待的章慈安的车上,让他们先回家去。 他带着户口本、父亲的身份证和火化证明去往派出所销户。 印着户主程文秋的小红本被收走,作为替代的是首页写着程水北名字的户口本。程文秋到死都在为别人考虑,顾念着程水北作为黑户的诸多不易,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 爸爸的身份证被剪去了一个角,程水北揣在棉服里,贴着胸口永久保存。 他拍了照,补了资料,再过一个月,程水北就会拥有一张证明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身份证。 累了几天,程水北只想好好睡一觉。 他在暮色里向城西走去,向只有他和程南的小院儿走去。 可命运注定不会给他一个平安的夜晚,还没有到家,在小巷子门口程水北就听见了家的方向传来的争吵声。 一个胖得rou堆到脖子里的大婶站在程家的小院儿门口破口大骂。 这是他们的房东,小时候每到年关就来收租的胖女人,收租是理所当然,可她回回来嘴里都不干不净。她来一次,爸爸和mama就吵一次架,程文秋会蹲在门口惆怅自己不能带给家里人好生活,惆怅许久。 程水北拔步冲过去,将越来越逼近哥哥的女人一把推开。 “怎么回事?”程水北转身护住程南,问在一旁的章慈安。 章慈安挽起袖子,胳膊上冒着青筋:“她听说程叔走了,想涨房租。” 人人都知道程文秋走后这里只留下半大的孩子和一个十八岁的租客,就算不帮忙也不会来刁难,偏偏就有人来趁火打劫。程文秋走了家里没大人,就有人觉得他们好欺负。房东声称这一个小院儿就租他们一家赚钱少了,死活要程南他们多交一户的租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