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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秦给顾钦辞扣下去好大一顶帽子,但男人眉宇间阴郁没有丝毫缓和,甚至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弧度。 呵,什么天潢贵胄,说句大言不惭的,他还真没把皇帝皇后放在眼里。顾钦辞自幼在边关野着长大,读的可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圣贤书,而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却偏偏,李月秦提到了赵府。 她想说的,自然不是区区太尉高官厚禄。 她在提醒顾钦辞,她虽然嫁给了皇帝,可李月秦仍旧是赵家人。同样,顾钦辞虽然尚了长公主,可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是宁扶疏,而是顾家。 顾钦辞想恣意妄为当然可以,但得掂量掂量顾家,还有他的父兄,能否承担得起后果。 无异于威胁,只是委婉些罢了。 宁扶疏今日头一次接触李月秦,没曾想史书上记载不得君王宠爱的这位李皇后,前一秒还口无遮拦地拿顾钦辞开玩笑,后一秒就能翻脸用太尉府权势排挤顾家父子,倾轧忠臣良将。 纵使她也认为顾钦辞今夜所作所为太疯癫太过火,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权臣发难边境耿耿忠心将士的借口。 她看见顾钦辞沾满血污的手由松握紧成拳,青筋鼓起爆出,宁扶疏仿佛感同身受到了他的愤懑不平。一如当初他被圣意赐婚,为了保全顾家亲族的性命,保全三十万边关军的名声,不得不放弃志向抱负、放弃此生情爱。 此刻为了赵太尉不在小皇帝面前抹黑顾家,剥削顾家兵权,他不得不违心顺从李月秦的意思。 不知为何,宁扶疏望着顾钦辞眉峰紧锁,抿唇隐忍,忽然觉得很心疼。 替顾钦辞心疼,更替顾家世代忠良心疼。 她缓缓从凤椅站起,一步步走到玄衣男子面前,歪了歪脑袋问:侯爷想怎么发落这些人? 顾钦辞闻言一怔,猜不透宁扶疏突如其来这句发问的内涵,是打算帮着李皇后再踩他一脚?让他看清楚自己虽头顶正二品侯衔,但在金陵城其实屁都不是? 又或者,像上回铁面无私地处置赵麟丰那样,帮理不帮亲。顾钦辞心底无端萌生出一丝蠢蠢欲动的骐骥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全盘否决。 依理,他作为不速之客贸然闯入,破坏了长公主的风流雅兴,还吓坏了她钟爱的貌美郎君。依情,宁扶疏和李月秦既是手帕之交,又是一家人。反观她和自己之间,君臣相互猜忌,表面夫妻毫无感情可言。 无论怎么看,她都没有帮他的理由。 顾钦辞默默咽下自己原本欲将几人抓起来,交于禁卫军严刑逼问的真实想法。他不愿在宁扶疏面前被踩得太难看,遂折中随意说了句:逐出金陵。 宁扶疏若有所思,旋即点头:可以。 来人。昭阳殿内外都是她的人,是宁扶疏的一言堂,熙平侯的吩咐都听清了?办去吧。 耳边顿时响起戚戚哭腔:殿下饶命!长公主殿下饶命! 饶命?宁扶疏挑眉看他们,目光落在那位只差一点就被她幸了的小郎君脸上,却无半点方才的柔情,本宫并未要你们的性命,何来饶命一说?你们这话,倒叫本宫觉得被污蔑,冤枉极了。 小郎君瞬间噤声,不敢啜泣、不敢求饶、不敢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污蔑长公主殿下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顾钦辞亦是放轻了呼吸,屏气凝神地想:幻听,这绝对是幻听。 在风里雨里奔波一整晚,耳朵不灵光了。 连李皇后也诧异她突然翻脸:朝歌你 本宫和驸马伉俪情深、心意相通,驸马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宁扶疏截断李月秦的话。 顾钦辞再也按捺不住错愕,瞪大眼睛。若非尚在人前,他必定连呸三声祛除邪气。 谁和她伉俪情深? 谁和她心意相通? 反正不是他顾钦辞。 文德桥下看相算卦的江湖骗子都不敢这样编! 太胡扯了,腻歪得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宁扶疏瞥了眼他久久难以回神的呆滞神情,不禁好笑,这幅大惊失色的反应是闹哪样? 仅名号就能吓得戎狄不敢进犯楚地边陲的堂堂云麾大将军,也有自个儿被吓着的时候? 宁扶疏一把拉过他受伤右手,指下所触皮肤沾满秋霜重露,没有一丝温度。趁顾钦辞愣愣不挣扎不反抗之际,又抽出袖中绢丝手帕帮他简单包扎伤口止血,同时淡声续道:他们惹了驸马爷不喜,自然就是让本宫不喜。 还不带下去。 侯在门外的侍卫立即领命,伺候殿内的宫女则以最快速度将一地残木断弦打扫干净。仿佛今晚所有的丝竹歌舞都是一场梦,没留下任何痕迹。 宁扶疏又道:辜负皇后娘娘一番好意了,今日夜色已晚,本宫就不多留娘娘。 她起初唤她月秦,如今称呼皇后娘娘,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李皇后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带着凤辇仪仗告辞。 喧嚣了一整晚的昭阳殿安静下来,宁扶疏与顾钦辞相立对望着,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 秋风吹过,曳曳火苗霎时跳得奇高,照得眼底倒映出彼此的影子晃动不已。宁扶疏率先深吸一口气,启唇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秋雨寒凉,你淋了这一身,去后殿汤池洗洗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