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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曾想她贩卖盐引赚的银两,在这会儿派上了大用场。 有本宫打头,那些郡王和国公纵然心底再不愿意,但为了面子,也必定随上一份。再以宋丞之一心之爱民,不用你们施压,他也能捐个四五万两。而既然宋丞出了五万,太尉府又岂有少于这个数目的道理? 这样算下来,别说一百万两。 哪怕需凑个二三百万,也不是没可能。 常年在户部当差的两位侍郎最是精明会算账,一番合计,登时叩谢长公主,再拜告退。 待人离去后,顾钦辞将床帘重新掀起。他眼尖,立马发现宁扶疏手里攥着的密报,比起方才多添了几道仄皱,俨然是五指过于用力,不慎捏出来的。 顾钦辞道:方才在想什么? 宁扶疏知道,他问的是两位侍郎最初请殿下指点迷津时,那一截漫长的沉默。 在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个筹钱的办法。宁扶疏坦诚得毫无保留,她牵过顾钦辞的手,把一沓密报全部递给他。 顾钦辞看见信件上的文字,依旧是他看到过的那份宁氏宗亲的名单。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每个名字都被朱笔划上了一条横线,俨然是不满意的意思。 宁扶疏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横渠,我这一步迈出去,注定是与他不死不休的结局。 一旦长公主亲信奉上银两,便是暗示众臣,长公主受万民供养,难道九五帝王的穷奢极侈就不是出自百姓身上嘛。长公主能为抵御天灾尽献全府积蓄之力,陛下却不肯拿出内库一分一毫。 原本不偏不倚的中立之臣,经过此事,心中天平难免权衡倾斜。而那些视钱如命,甚至九牛一毛之人,也会将痛失爱财的原因归咎于陛下不愿大开内库,才让捐钱赈灾的义务落在他们头上。 至于长公主嘛,能将府邸全部存银充入国库,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许在这件事之前,宁扶疏与宁常雁姐弟二人还能维持虚伪的表面和谐,可今日之后,和彻底撕破脸皮无异,非得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其实说句难听的宁扶疏苦笑一声,我当真不稀罕他那皇位。 我从来都知道,万人之上往往意味着无人之巅,那位置,孤单得很。身边人惧我怕我,算计我的权利,谋图我的恩赏,少有真心。若单是如此也就罢了,更甚者,上有列祖列宗给你定的规矩,下有朝臣百官对你的约束,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需依照礼制。 哪有当个随心所欲的公主来得安逸。 她松开了顾钦辞的手指,倏尔仰躺在他大腿上,捻过一缕松散垂在额前的乌黑长发,漫不经心缠绕在指尖。动作悠闲,嗓音却难掩沉重:横渠,有些话,说出来都怕你会笑话我。 其实在朝歌的三个多月,是我这一年以来,最惬意的日子。 哪怕我已绸缪良多,可直到前日午间小憩,我仍旧期望着皇帝能知对错明是否,收回兴修通天高塔的念头。但凡那样,我必定不着急动手,等他做一个明君,我纵是玩一出假死的戏码,放弃公主身份与权势富贵也无妨。 顾钦辞屈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我明白。 宁扶疏的心思,他都明白。 假如长公主真有夺权的野心,早在小皇帝刚登基那两年,尚且少不更事的时候,把他养成提线傀儡,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比什么阴谋诡计都容易。 或者像赵参堂那厮,利用大权在握,极尽结党营私之事。贪墨敛财,密养私军,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哪一条路都比当下的临时起意好走。 此番,她是被宁常雁逼到绝境了,不得不反。可即使到了这一步,她宁扶疏依旧愿意给小皇帝最后一次机会。 谁都能看通透的道理,偏就宁常雁被猪油蒙了心,猜忌成病,又刚愎自用。 宁扶疏闭了闭眼,再睁开,蓦然有一缕坚韧在杏眸中氤氲着荡开:纵观宁氏宗亲并无能堪大任者,而本宫,亦不确定自己能否担好这份重责。只愿比宁常雁做的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便算不负大楚百年基业,无愧于心。 横渠,我最后问你一次。她眉目认真,盯着顾钦辞深邃眼睛,一字一顿,成者王,败者寇,只重衣冠不重人,你当真要与我同生共死? 顾钦辞摩挲着她下颔曲线的手,忽而顿住。 宁扶疏纤长眼睫轻颤,呼吸不由自主变得小心翼翼,她紧紧锁住男人鸦青色睫羽下目光莫测,生怕错漏分毫。不敢揣测他的回答,心底却早已想好最坏情形下,宽慰自己的借口。 这终究乃生死存亡之大事,没关乎家族命运,有退路,她总要郑重其事地再问他一问。 顾钦辞如果想在此刻收手,她不怪他。 独善其身,利己者生。 人之本性罢了。 倏然,她缠满顾钦辞墨发的手被握住。只见顾钦辞拉开床头木柜的抽屉,从中拿出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发丝应声而断。 宁扶疏的心跳也随着剪刀声响停滞了半拍。 结发为夫妻,断发绝情念。 这是彼时流传世间的说法。 宁扶疏当即就要起身,唇线紧抿,脑海中一遍遍默念着:她不怪他她不怪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