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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枝 第336节

    见秦鸾与静宁师太出来,惠心面露几分不舍:“虽想留你们,但天色不等人。再晚些,天黑前就下不到山脚了。”

    秦鸾与惠心告别,又别过其他师姐,这才下山去。

    静宁师太走得不快,倒也稳当。

    抵达山脚下时,身后的高山已经笼在了夜色之中。

    底下镇子里,长公主安排的车马已经到了。

    秦鸾扶静宁师太上车,待长公主坐稳后,马车使出,一路赶赴商城。

    车上备了些点心。

    长公主把食盒打开,递到静宁师太面前。

    师太惊喜地“呀”了声:“有芸豆糕,我好喜欢的。”

    长公主笑了,道:“尝尝?”

    静宁师太取了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地抿。

    绵绵密密,清甜不腻。

    很好吃,与记忆里的一样好吃……

    山上也做糕点,却不是这个滋味,那她以前,是在哪儿吃的?

    她抬起眼,认认真真看着长公主:“我该如何称呼你?”

    “赵瑰,”长公主的嗓音有些哑,“我叫赵瑰。‘窥东山之府,即瑰宝溢目。’父、父亲与阿兄都说,这名字衬我。”

    静宁师太低低喃着这句,又道:“阿瑰,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一声“阿瑰”,让长公主顷刻间红了眼眶。

    她有多少年,不曾听人这么叫过她了,曾经那么叫她的人,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知道,”深吸了一口气,长公主收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瓷瓶,直攥得掌心冒汗,她道,“你叫房毓。”

    第382章 今儿不做早课

    马车奔驰。

    这一带的官道还算平坦,偶尔有些颠簸。

    车厢内,房毓睡着了。

    刚才,从平阳长公主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的眼中满是迷茫。

    秦鸾一直留心着房毓的状况,见她只有彷徨,而没有癫狂,才冲长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

    平阳长公主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瓷瓶,五味杂陈。

    她怕房毓受刺激发病,可是,房毓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记忆,长公主心里亦很不好受。

    正如惠心告诉她的那样,受刺激而产生的错乱与癫狂,对房毓并不一定是坏事。

    房毓的记忆被她自己尘封住了,从来都是灰暗一片,不见天日。

    过去的二十年里,天一观上下都很想帮她,只是,无人知她名姓来历,当然也无从下手。

    每每发病时,只能用药物让她睡过去,免得她伤着自己。

    而秦鸾带林繁上山那一次,房毓的那片阴霾角落被劈开了一条缝,透进去了一丝光明。

    她的哭泣,她的疯狂,也与之前的不一样了。

    只是,终究还是太浅了。

    那一小簇光,何时能照亮所有,谁都不敢断言。

    可必须得去照,哪怕从黑暗里寻着第一丝强光时,眼睛会被刺得睁不开、泪流满面,但终究会适应。

    这一步,必须走出去。

    因此,房毓主动问起自家名姓时,长公主就算再紧张,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可惜,她毫无触动。

    “急不得的,”秦鸾压着声,轻轻与长公主道,“师太刚刚下山,慢慢来。”

    平阳长公主亦懂这个道理,颔首道:“是啊,慢慢来。”

    房毓在山上二十余年,对从前的接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等抵达商城,见着林繁,兴许她会有些触动。

    毕竟,秦鸾与惠心都说,房毓头一回见林繁就有不少反应,到底是母子连心。

    林芷也会在商城中,等程窍带着巧玉从西州城回来,她们能与房毓说很多往事,属于她们的瑰卫的时光。

    她们要把那些光,一点一点撒进去。

    马车行了一整夜。

    秦鸾歇了前半夜,长公主歇了后半夜。

    前头两位车把式亦换了班,保证一路安稳顺畅。

    天蒙蒙亮时,房毓醒了。

    有那么一瞬,她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待看到秦鸾,她才记起来,她们都下山了。

    长公主靠着车厢歇息,房毓看了眼,与秦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鸾莞尔,冲她点了点头。

    房毓轻手轻脚地掀起了车帘一角,外头淡淡晨光投进来,她又赶紧放下。

    握着秦鸾的手,房毓以食指作笔,在她手心上写道:“该去做早课了。”

    写完,她自个儿先抿着唇,无声笑了起来。

    秦鸾也笑。

    是啊。

    若在山上,现在就是她们起身梳洗,去大殿做早课的时辰了。

    别看秦鸾现在做早课规矩,初初上山的时候,她很不适应山上的生活。

    为此,师父弄了不少玩意儿哄她。

    什么笑符、哭符、大喘气符,全是那么来的。

    可还是架不住秦鸾想躲懒,躲懒,师父狠不下心来罚她,回回都是静宁师太来劝她。

    师太耐性好,笑盈盈看着她撒娇,念叨着“今儿不想去”。

    念上个三四遍,师太半点不急,反倒是秦鸾不好意思,滋溜爬起来。

    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片段,而与师太之间的纵容与撒娇,是秦鸾感受过的“母爱”。

    有时候,秦鸾会故意躲懒,就为了让师太来哄。

    可又不敢被哄过了。

    倒不是怕师太为此烦了她,而是,她怕“失去”。

    那么沉甸甸的“母爱”,不是她可以随心所欲拥有的,她见过师太病发,她害怕师太像她的亲生母亲一样,病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从前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滚着,秦鸾深深呼了一口气。

    现在嘛,她不怕了。

    脑袋往房毓的肩膀上轻轻一靠,秦鸾细声细气道:“今儿不做早课,我不做,您也不做。”

    房毓笑得温柔极了,低声应着。

    车厢里,平阳长公主从浅眠中醒来。

    她没有睁开眼睛,却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车辙向前,马车一路向西南。

    接连赶路,亦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们一行抵达商城时,正是一日傍晚。

    晚霞映红了天,商城城门下,百姓陆续进出。

    商城中,河道穿过,分了城南城北,靠着这水源,陆续发展成了南来北往的大城。

    长公主掀开帘子看了两眼,没有选择进城,而是转向,往河道上游去。

    顺河道上行,三十里路,就是那座破败了的吴王庙。

    此时,吴王庙边上,大军正热火朝天扎营安寨。

    这里曾是先太子赵临练过兵的地方,很是宽敞,完全可以容纳大军驻扎。

    主帐已经搭起来了,架子上悬挂舆图。

    秦治正在帐中帮着收拾物什。

    此次大军从祁阳转道商城,是向京师进逼的一步,却不是孤注一掷的一步。

    他们并没有放弃对祁阳的掌控,而是由秦威率领了一部分兵士,驻留祁阳城。

    经验更丰富、军中威信也更高的秦威肩负重担,秦治便接过了阵前侍奉老父亲的职责,鞍前马后。

    “阿鸾和长公主,应是快到了吧?”秦治嘴上念叨着,“按说她们这一路不会遇着什么麻烦……”

    永宁侯并不担心秦鸾,也知秦治性情,干脆问道:“你母亲那儿都安顿好了?”

    “就在您边上帐子,”秦治心说老父亲糊涂了,“阿鸳也在那儿,乡君另给长公主安排好了帐子,只等她们到。”

    正说着,外头传来亲兵通传。

    秦治出去看了一眼,就见林繁引着几人过来。

    那几人身着官服,神色严肃,都很面生。

    秦治不认得他们,却能猜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