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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他竟不敢相信。 虞尘隐望着眼前的新皇,竟有些认不出了。猛药虽让他保持清醒,却也极大损耗着他的生机。或许新皇本能再活一年,如今却最多支撑半年。他还不到二十,就已生出白发,面容憔悴,骨瘦形销。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先皇去了,将军去了,如此见到新皇,他亦时日无多。虞尘隐只觉心中悲凉,本想质问于他,琴师是不是他派出的刺客,心有不忍,换了话头:“你……还好吗?” 新皇坦率道:“不好。可你回来了,心中好受许多。尘隐,你清楚的,我已时日无多。留下来,陪陪我吧。” 虞尘隐留了下来。新皇本打算任托孤大臣,并适当分权六部,相互牵制,以待皇儿长大。虞尘隐回来,他又生了其他想法。 “尘隐,我若离世,大臣定不容你。做昭国的国师吧,孤想你看着孤的孩子长大。” 想到传国玉玺的事,虞尘隐应了。新皇开始教虞尘隐处理政事,并和他一起照顾孩子。在这样的日常相处中,新皇竟觉得很幸福,纵使时日无多,但爱的人在身边,孩子也在身边,他不再是孤家寡人。或许人之将死,对权势看淡许多,更愿着眼于眼前之人。 他没想过饮血续命,父皇的结局足够不堪,他没有重蹈覆辙的爱好。立国师相对轻易,左丞右丞的势力拔除后,朝廷相当于新皇的一言堂,敢于犯颜直谏的人极少。那少数几个有异议的,在新皇一意孤行、杀一儆百后,也放弃了上奏。不久,新皇又立太子,国师加封太子太傅并辅政。 新皇几乎是毫无顾忌地为虞尘隐铺路,在此时此刻的新皇心中,这世上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包括权势也好、浮名也罢,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他幼年丧母,青年丧父,本以为大权在握就可坐拥一切,可苍天从不厚待于他。既如此,他离世前放纵一回又如何? 新皇枕在虞尘隐腿上,听他不急不缓地念着奏折,倏然不想听政事了,出口打断:“尘隐,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夫妻?”小太子躺在他们身旁,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婴语,虞尘隐放下奏折,轻抚新皇灰了一半的长发。那灰发并不柔顺,干枯、发黄、无光泽,和其他重病之人的头发没什么不同。坐拥天下的皇帝,在生死面前,也只是凡人罢了。虞尘隐慢悠悠梳理着,没有扯痛虚弱的皇帝陛下。 新皇见他不答,倏地起身,凝视虞尘隐:“我们成婚吧,就在下月,不,这月,不,明日,明日我就昭告天下。” 新皇起得太急,虞尘隐没来及得松手,他低垂目光望着手中几根灰发,沉默良久,没有抬头。 对面的人不肯回答,甚至不愿抬头看看他。新皇心知他对自己无意,只是没想到他也足够无情。新皇已时日无多,小药人与他成婚,有了名分,利远远大于弊。如此,虞尘隐能名正言顺抚养小太子,摄政治国。新皇本以为就算他不爱自己,看在权势份上,也能犹豫几分。 可他不屑一顾,甚至不屑于回答。 太子突然嗷嗷呜呜哭起来,新皇的愤怒不甘失意仿佛有了出口,喊道:“来人!抱太子出去!一天哭哭啼啼的,能做成什么大事!” 虞尘隐将太子抱起来,下了床榻准备往外走。 新皇拉住他衣角:“你知道孤不是让你走,你就这么狠心,连个念想都不愿给我,让孤做场梦都不成吗?” 虞尘隐缓缓地摇了头,扯开新皇的手,略有些急促地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虞尘隐靠在梁柱上,又想起了自刎的将军。 新皇望着洞开的房门,不见的人影,苦笑几声,咳嗽起来。浑身乏力,他不得不重新躺回床榻。 罢了,他想,罢了。 新皇驾崩那日,下了很大一场雪。他终究是没有熬到新春,在深冬里殁了。 虞尘隐恍惚间回想起,刚进宫那日,似火里花的太子殿下一脚拦下他轿辇。殿下那样张扬地走上前,揭下他的青铜面具后,又故作镇定地给他戴回去。 “你这副面具太糙,等几日送你个好的。” 虞尘隐有心答“好”,却又倏然意识到,那送他面具的人已然不在了。 而那只金玉面具,也早已遗失在流浪途中。 又过几年,早早登基的小皇帝终于能够走路,不要人抱了,也识得不少字,却还是会软软乎乎地喊虞尘隐“师父”。 “师父,师父,今天老夫人送了孤一把小弓。” 老夫人是先皇后的母亲,本准备自缢,想到女儿的孩子刚出生便没了娘,涕泪交加地从小凳上走了下来。虞尘隐担心老夫人因右丞的事迁怒于小皇帝,拒绝了老夫人进宫看陛下的请求。可老夫人一直不放弃,虞尘隐心有不忍,多番调查几次试探后,慢慢让小皇帝跟老夫人接触起来。 “师父,师父,我本来是高兴的,可老夫人只送了我东西,没给你。她偏心。” “师父,你千万不要伤心,孤送你东西。你喜欢什么,告诉孤,孤都替你寻来。” 虞尘隐浅笑着蹲下来,开玩笑道:“好,你既有心,我就不客气了。就把陛下你最爱的传国玉玺送给我吧。” 小皇帝一听,小手紧巴巴扣在一起,垂着胖乎乎小脸蛋,要哭的样子。 虞尘隐正准备开口说是开玩笑的,不要他的玉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