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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无尘居之前我拐去了河雅之前住的竹屋。此时已经接近日落,看着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竹屋,我想起离珠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这样看着它,只要在黑夜里透出一点朦胧的光,就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遐思之地。她说它一直都在,它不会背叛。 这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迹?看着沉寂的庭院,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中逐渐成型,并且开始迅速地疯长,难道是因为…… 仙小妍领我去如镜阁,隔着距离看到有人正从里面出来。她穿素粉色的裙装,身材很单薄,半截面具遮住了她的右脸,整个人好似冻在冰层间的花瓣一般,玲珑剔透里带着易碎的珍贵。 她没有注意到我们,先前还情绪高涨的仙小妍却在看见她后立刻就低落了起来,我不解,她便说:“那是霜儿……白霜,你应该还记得。” 我不由扭过头去看,白霜走地不快,有仙子想上前扶她,她做了个不用的手势,手臂抬起时,我看到她点在手背上的攒成一朵朵牡丹形状的砂红胭脂。 “她想离岛,这些天一直在找主上,可主上说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不允许她出去……”仙小妍为我推开门,话便断在了这里。 阿芙蓉夹杂着药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傍晚的日光无法穿透室内霭霭浓香,我被这陌生又熟悉的离珠式气息整个浸染,情不自禁地就绷紧了身体。 离珠侧身搁下手中墨黑的烟枪,双眸里含着一点淡薄的笑意:“春至,你来了。” 该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我竭力镇定,使自己也露出一个点到即止的微笑:“岛主。” 离珠站起来,深蓝的暗色绸衣下摆略为晃动,我只觉当头的稀薄日光彻底焚烧殆尽,天地间只剩离珠悉知一切的粲然明眸,那么亮,亮到人心惊目盲。 她缓缓道:“桃花已经开败了,不过夜景却极好,春至,我们一起去明月园内的凉亭坐坐吧。” 亭角上挂着灯笼,暖光透过绉纸溢出来,淡黄流光撒落一地。我与离珠相对而坐,她望着底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问我:“这些年里过的好不好?” 声音很轻,口吻很淡,我听在耳里,便直如听到远方传来的碎语,不明晰,却又无法忽略。 “还好。” 她笑了下,点头,隔一会,很突兀地对我说:“我曾经很在意一个人,在意到陷进臆想里,自己彷佛就变成了对方最重视的那个人……如今说来极为可笑,是不是?” 我隐约觉得自己即将抵达某些秘事的最终真相,可是离珠却掐了话头,改而自袖底取出一枚圆环交到我手边。 我蹙起眉头,我是识得它的,当年的大雨之夜我曾亲手扔弃了它……可是为何会出现在离珠手上? “碧栖谷的地位象征,河雅一枚,这枚便暂拖我保管。只不过她走地匆忙,没来得及从我这儿取走”,她顿一顿,又道:“春至,你愿意替我去碧栖谷走这一趟么?” 这烫手的圆环安安静静躺在石桌上,它就在我手边。我不知道它有这样的意义,原来河雅当初是把自己的那枚给了我…… “河雅回来的那些年里我们总是冷战,越是去努力好好相处,就越是适得其反,以至于我终于厌倦了。” 她厌倦了?她想要便能千里迢迢追出来招回河雅,厌倦了便一脚踹开她,不过是仗着河雅对她的爱。她们之间的恩怨纠缠我管不了,但是她明明不会珍惜却还要染指的轻率举动却成为我这么多年来的梦魇。 我冷冷道:“河雅离开祝灵岛后确实去找过我,但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而她在来找我之前特意去过归迟林找折弥,不知道岛主是否知晓这一切?” 离珠的神情立刻变地很微妙。 “两条生死结都断了,河雅发誓这辈子都与折弥再不相见。” 离珠错眼,叹息般吐出一个名字:“折弥……” 河雅的千年爱恋最终只是换来一句“厌倦”,我想离珠爱的终究不是她。夜风袭来,灯笼左右飘摇,映衬地离珠的面容是那样模糊,这又使我想起那日的河雅。那夜我问她是否有苦衷,她红着眼眶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她的骄傲,这样的真相自然无法言明。她也许是想从我这里寻求最后一点安慰,她带着满身伤痛来找我,但笑着说如你所愿,我不会再打扰你时,她的心里都藏着什么? “春至,你要记住,河雅不是我丢弃的物件,她举世无双。”离珠的声音揉进夜风里,不带一点温度地吹入我脑中。她依然还是以先前的姿势坐着,颈间的紫金祥云璎珞泛出冷厉的光芒:“对我而言,她比谁都珍贵。” 离珠手指轻弹,那枚圆环笔直地向我袭来。我张手接住,离珠拂着袖口站起道:“不必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但我想它在你手上比在我这里更合适。”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河雅边恬不知耻地撩拨我边笑话我,大抵意思是既没凤冠霞帔又没八抬大轿,我就捏着个圆环毫不矜持地自己送上门来了。我懒得搭理她,她见状闹地更起劲,手下完全不讲分寸,我被她折腾地狠了,便闭眼念叨:“这人除了有具光鲜的皮囊,其他实在一无是处。” 她回我:“你就将就着使使吧!” 我侧头抓了个枕头盖在脑袋上,眼睛穿过薄薄纱帐往外看,日正西斜,外面桃红柳绿一片暖春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