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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们和这里的孩子以及家长之间隔了起码有十年的时间差。”白霜对支教不能说完全满意,“你不觉得,在认知、思想理念、一些学习生活习惯差异很大么?所以松寒,葛家那件事,你不是傻在做了好人,而是没留意你和他们之间的代沟,擅自替这个家庭做了决定。就好像你开了上帝视角,而真正在局中的人还身在伊甸园里和毒蛇聊天呢。” 对白霜的话松寒半是同意半而存疑。不过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对,“你不可能是别人的审判官。” 自己身上这股子酸而幼稚的书生气究竟打哪儿来的?相比较喜欢论述必胜客和煎饼的性价比的祖父母,还有商场上还算成功的生父,松寒觉得自己更像母亲家的人。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外婆退休前是大学图书馆管理员,外祖父则是大学桥梁设计系的教授。“书读太多,人就迂腐。”这是生父有次和自己吃饭时提及的。 那就不如读硕士、博士,以后再做个大学老师算了。找个能温饱填肚子的活计继续迂腐下去。松寒不服气地想过。 “豹影”的复试邮件都没来过,而是直接来电通知她去办理实习签约手续。松寒姑且“迂腐”无门,稀里糊涂地一只脚就扎到了社会边缘。 豹影公司忽然接到一个政府牵头的赛事项目:FIBA要以H市为重点,推广在华的三对三篮球项目。同时FIBA也在积极推进这个项目进入奥运会正式比赛。所以,要在H市的几十所高校中组建三对三篮球联赛。豹影公司在伦敦奥运年本来就是超负荷运转,忽然来的大项目又舍不得放弃,就将扩容和招募团队的工作加快了。 E大传媒学院新闻系学生陆松寒本来没有什么实cao经验,但学校牌子够硬,她自己又有篮球赛事的比赛经历,加上一位大董事开了口,“这孩子是我女儿的老同学。”对这里的人情水深毫不知情的松寒就在离开葛村中学一周后成为了猎豹公司的实习生。实习期签约到第二年八月底为止。 职场菜鸟松寒就成了三对三篮球推广团队的最底层:运营实习生。团队核心成员只有五个人,除了松寒都是有过经验的成熟员工。才在提案阶段,松寒就已经尝到了社畜加班的滋味:早上十点上班打卡看似轻松,晚上十点半还在继续开会磨细节中。从赛事包装到上线规划,从招商定位到宣传转播路径,还有现场、后期、周边开发……做笔记的松寒一点都不敢漏过。回家之余还加班查阅国内外的各种资料,节假日更是抽空去现场观摩H市内举办的各种职业或半职业赛事……职场不比校园,没有人催着松寒学习,他们只等待最终的结果。 松寒每天必须要在会议之后整理进度发给各个负责人,看起来就像个工具人或者课代表。但她非常用心,除了记录团队共识推进之处,也记下了每个人考虑的侧重点。每次整理前都经历了松寒的反复复盘和思考,再用清晰明了的数据和视图传达出来。松寒做得很棒,才一周时间。团队leader将赛事网络宣传和周边开发的工作交给了她试准备。 瘦了五斤、每天吃饭时都盯着电脑的松寒都顾不上和之岚多说话。只好一边咽下三明治一边和那头道歉,“等忙完这一段好吗?你放假回来我一定全程陪你。”和自家老妈打招呼塞人的之岚只好打掉牙齿和血吞。 还有S省干冷的天气,葛村光秃秃的田间,黄墙红顶的广慈寺,矗立在荒原般像是修道院一样的葛村中学,猪狗猫鸡轮番热闹的葛家小院,可能早早结婚的十六岁女孩,背部略微佝偻的篮球少女……这些迅速被时间压缩成一小点,封存在松寒不远不近的记忆中。知道一月中旬的松寒在H市体育学院的篮球馆踩场时看到一个高瘦的短发背影时一惊,她想起了葛画。 眼前的少女头发染成了栗色,瘦却非常能扛身体接触,运球飞奔而来时松寒看清了她的脸:大眼睛,双眼皮,颧骨骄傲地凸起,整张脸写满了四个字:意气风发。 葛画不同的,那张脸初看青稚,却少见得意。那孩子的双眼过于早熟,生活、家庭还有沉重未来压在她肩上,她身上有青草芳新的气味,也有野火灼糊的气息。不晓得她过得如何?仍然在练篮球吧?期末还会是年级第一吗? 松寒临离开葛村时委托白霜一件事,让她转交八千千元给葛画,“请你支教满期前交给那孩子,就说是资助人委托的。这些前大概够她两年半五个学期的学杂费。”资助葛燕子不成功的离家出走一次,外加葛画三年学杂费,松寒将大学四年的零花账户基本清空了。也是因为这笔资助,松寒才决定自己可以放下那个“应该道别”的念头。 被盖帽后飞出的篮球变线砸向松寒,“小心——”有人提醒她,松寒回神后轻轻跳起拦截住了篮球,轻松扭动手腕从腰后抛向侧方界外的球员,“谢谢。”她说。 那个背影酷似葛画的女生对松寒竖起了大拇指,“可以啊。”随即笑得灿漫。 葛画打球时是什么表情?松寒忽然想知道。 这种心态不对,人家不欠自己什么,不一定非要打球或者学习都要出人头地。也许有点像老母亲,喜欢看到自己倾注心力的孩子成功。 都不对,松寒继续对场馆拍着照,她只是希望那个被母亲用扫帚用力抽打却笑着安慰自己的孩子能够活得轻松快意些。就像这块篮球场地上恣意的少女们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