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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65节

    “是,属下告退。”

    柳荀行礼离去,待走得远些,复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

    接下来十余日,衡玉过得很是充实。

    这充实主要体现在赢了许多银子上——

    今日射覆,明日投壶,后日又与人押注蹴鞠,当真没一日闲着。

    “……往前我还不知小十七精通各类赌术至此!”晏锦跟在她身后赢得盆满钵满,拍着马屁道:“有小十七在,我晏家还做得什么生意啊!单靠一个小十七,便可发家了!”

    “一半需凭借运气的生财之道,岂能长久?我赢这数回且罢,若再赢十回二十回,你觉着他们还会让我进场吗?”

    晏锦略一思索,赞同点头:“此言倒也不假,但凡开门迎客皆是做生意的,谁会日日做赔本的买卖……不过,你近日因何兴致大发?”

    衡玉甩了甩手中的钱袋子:“自然是替我家吉吉攒嫁妆,买宅子啊。”

    “合着你嫁丫头,让营洲百姓来出银子置办嫁妆!雁过拔毛,莫过于此了!”晏锦摇摇头,拱手道:“失敬失敬……”

    衡玉转过头,笑望着他:“承让,承让——论起雁过拔毛,你也是不差的。”

    晏锦唇角笑意微滞,北地要近了腊月的天,他就这么“刷”地展开其上赫然写着个“富”字的折扇:“无法,生在商贾家,难免沾了身铜臭气嘛。”

    衡玉点点头,含笑看向前方,未再深言。

    待回了侯府,她直接便去寻了萧牧。

    “我是来同侯爷道谢的——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她将一小匣子银子捧到萧牧书案上。

    自上回醉酒之后,有了那句“来世必结为异姓兄弟”的约定后,二人相处间也愈发随意了。

    萧牧看一眼那只匣子,放下了笔:“你凭本事赢来的银子,同我道得什么谢。”

    “若无侯爷告知,我自也寻不到这么多赢银子的好去处,侯爷实乃我之指路明灯。”

    “沦为赌徒路上的明灯么。”萧牧抬眼看向她,道:“你还差多少银子,我补给你——且收手吧,也好叫我营洲百姓过个好年。”

    “侯爷放心,我自今日起便暂时金盆洗手了。”衡玉伸出三根手指保证道。

    萧牧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鼻头红红,遂道:“坐下尝尝晏郎君使人送来的新茶。”

    这些时日,晏锦没少往他跟前送东西。

    衡玉也不客气,依言坐下吃了盏茶,暖了身子,适才告辞而去。

    行至半道,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严明。

    二人相互施礼罢,严明脚下未停地离去。

    衡玉望着他的背影,眼底若有所思。

    严明一路来至书房内,刚将房门合上,便听萧牧压抑着的咳声传入耳中。

    书案后,面色看似与寻常人无异的萧牧,握拳抵在唇边,低声咳了一阵之后,有血丝染红了薄唇。

    他拿起一旁藏青色棉帕,面色如常地将血丝拭去。

    “将军!”

    严明面色大变,忙上前替他诊脉。

    越是诊下去,脸色便愈发不安:“将军,当真不能再……”

    萧牧抬手,制止了他每日都要说上几遍的话:“不必着急。”

    “可是您的身子……”严明满眼不安。

    将军如今之所以轻易叫人看不出身体有异,一是服药支撑着,二来便是于面色唇色上做了掩盖——但这些皆是表面,半点不夸张地道,将军如今这般景况,便是连一场寻常的风寒都经不起!

    “京师有密信传回,圣人病倒了——”萧牧道:“此时,有人比你我更着急。”

    这些时日,他已想得很明白了。

    对方之所以未曾对他动用见血封喉一击毙命的剧毒,必然有其原因在。

    既有原因,那便证明他有足够的筹码。

    而于棋局之上,他一贯有得是耐心。

    数千里外,京师之内,冬雨阵阵如寒针刺入骨髓。

    吉家花厅内,吉南弦正读信。

    “什么?商议……嫁娶之事?!”喻氏听到一半猛地自椅中起身,惊诧道:“咱们小玉儿有心上人了!”

    一旁奉长公主之命前来送年礼的韶言郎君听得心口一提。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吗?

    吉南弦无奈摇头,看向腹部隆起的妻子:“阿瑶,你且坐下,听我念下去……”

    喻氏瞪着他:“卖什么关子呀!”

    “是吉吉……”吉南弦唯有笑着道:“是来信商议吉吉的亲事。”

    “吉吉啊……”喻氏这才坐了回去,又好奇道:“快念下去,吉吉在北地这是找了个怎样的婆家?”

    韶言暗自松了口气,得以静静品茶。

    吉南弦一封信念罢,众人皆面有笑意。

    “有小玉儿把着关,错不了的。”孟老夫人笑意慈和:“且回信,由她安排便是……另再使人置办些嫁妆,挑几个说得上话的老仆送去营洲,也算娘家来人了。”

    “是,孙儿这便安排下去。”吉南弦笑着将信合上,随手压在另一封未曾拆开的信笺之上。

    他非是信不过韶言,而是有些事大白于世之前,一刻皆不得大意。

    这是阿衡多年来的苦心谋划,身为家人,理当谨守。

    宣政殿内,早朝未散。

    以中书令姜正辅为首,弹劾定北侯萧牧之声不绝。

    “此前陛下旨意,欲押契丹部族首领璇浦入京受审,定北侯只一句‘璇浦已被契丹刺客灭口’便敷衍了事,而无半句请罪之言,可见目无君主知嚣张气焰愈盛!”

    “没错,璇浦乃契丹名将,与我大盛交战足有二十年余,当年又曾参与反贼时敏晖谋反通敌案,此等分量之人被擒获,萧牧非但未能审问出紧要军机,还使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劫杀,本就有看管不利之罪!”

    原本嘈杂的大殿中,在“反贼时敏晖谋反通敌案”此一句话响起时,四下有着瞬间的静谧。

    有官员暗暗交换眼神,更多的则是垂下眼睑掩去情绪。

    高坐御阶之上龙椅内,满面病容的皇帝,满是疲态的眼底也有一瞬的晦暗不明的凝滞。

    童乐帝今岁尚未满五旬,却因久病而早显老态龙钟之感,双鬓花白,腰背也不再挺直。

    “再有近年来北地战事频发,定北侯未奉圣命,频繁随意挑起战事,以致与北地异族诸部关系越发严峻紧绷……依臣之见,此人先后收复五城,兵事皆归于其治下,未必没有借机揽权之野心在!”

    “臣所见与马尚书相同……”

    姜正辅最后肃容道:“自我大盛建朝以来,北地便有难以为朝廷所掌控的弊端在……此前晋王叛乱之事后,北地形势混乱艰难,不得已之下才命萧牧暂时接手稳固局面,陛下又予其爵位示朝廷信任,可未曾料到此人贪功之心甚大,日渐骄纵嚣张,若再不及时遏制,只怕日后要酿成大祸!”

    此言出,附议声更是无数。

    如此之下,一道反对之音便十分醒耳了——

    “诸位大人此言,吾实难认同。”立于御阶之下的太子开口,字字掷地有声:“其一,璇浦本为定北侯兵不血刃、智擒而来,此后更是将人由军营暗中押至侯府秘密看管,如此百密一疏之下,璇浦仍为刺客劫杀,必然也非定北侯所愿。收复千秋城之战,定北侯适才立下堪留名青史之大功,若朝廷便要以其未曾看管好区区俘虏为由问罪,未免太过牵强苛刻——”

    “其二,所谓定北侯有揽权之心——试问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北地局面如何?”

    太子环视众人:“吾记得,且仍记忆犹新,清晰深刻,为之后怕。”

    第076章 太子的八卦之心(求月票)

    “彼时城池前后失守,各族大小部落恨不能趁机一举瓜分我大盛疆土,急报频频入京,诸位为此日夜入宫商议应对之策,朝堂上下为此惶惶……敢问若无定北侯平定晋王之乱,接管营洲,三年收回五城,大大威慑了北地异族,振奋我大盛军士人心士气,又何来今日之稳固!如此赫赫功绩皆是靠得血rou拼搏而来,所谓‘贪’功之说究竟从何说起?”

    此言让站出来弹劾萧牧的众官员皆面色微变。

    “其三——”太子言及此处,看向了立于文臣之首的姜正辅:“姜大人也道当年北地形势混乱艰难,为稳固局面才让定北侯接管,如此也等同是肯定了定北侯的功劳——若只因些不知真假的揣测,便妄加遏制治罪于功臣,岂非是要寒了众武将之心?北地五城初收复,若便急于施如此与过河拆桥无异之行径,朝廷威信究竟何在?日后谁人还敢有报效之心?”

    他语气不重,然其中字字锋利。

    殿内一时寂静可闻针落。

    一位是当朝太子,一位是中书令姜大人……

    而众所皆知,姜大人曾任太子少傅之职,教习过太子功课——

    而今师生对峙殿内……

    面对当今储君,姜正辅面色依旧威严:“殿下,此事不可只观表面,当为长远计!”

    “吾知姜大人是为大局虑,然而若只凭揣测来否定定北侯之忠心,戕害良将能臣,又与因噎废食何异?”

    “殿下所求乃仁义之策,本无错,只是也要讲求因时制宜——对待此等摆在眼前的隐患若不尽早扼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其一味坐大,以致来日无可挽回吗?”姜正辅定声反问。

    “可若弄巧成拙,反倒逼反良臣,使得北地局面失控,届时又当如何应对?”

    “若当真会因己过被罚,而行造反之举——那恰可说明定北侯暗藏不忠之心已久,藏此祸心者,迟早有一日会因种种诱因而入歧途,难道要让下至朝臣上至陛下百般迁就忍耐于他,以防此况发生吗?须知一味退让不可取!”

    “姜大人此言实在有失客观!”一名御史趁机站了出来,目不斜视地道:“当年晋王之乱中,姜大人膝下独子因自荐前往劝降晋王,而不慎丧命。彼时多有传言,道是令公子沦为晋王人质,用以胁迫定北侯退兵,定北侯未允,才致使令公子丧命于晋王刀下——”

    这段旧事被提及,太子无声握紧了袖下十指。

    方御史无视着姜正辅渐渐寒下的脸色,声音依旧抑扬顿挫:“单不论传言真假,纵是为真,有人伤亡亦是两军交战之常态,姜大人痛失爱子,令公子为朝捐躯,自是可叹可敬可怜之事——可姜大人若为此迁怒定北侯,频频加以针对诋毁,如此公报私仇,未免过于罔顾朝纲,叫人不齿!”

    这番话让殿内气氛愈发紧张冰寒。

    “本官从未诋毁过萧牧!所言字字句句皆实情!”姜正辅一字一顿道:“反倒是阁下,单以区区揣测便来污名本官,倒更像是有失客观的那一个!御史台进言,如今竟全靠臆测了吗?”

    方御史还要再言,却被龙椅上的一阵咳声打断。

    “……好了,诸位爱卿勿要再因此事争执……”皇帝呼吸有些不匀地道:“此事,朕会细细权衡思虑,朕不会姑息养jian,却也更加不会戕害忠臣……”

    听着这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之言,众臣唯有应合着:“陛下圣明。”

    姜正辅等人也只有缄默下来。

    皇帝身侧的掌事太监见状适时开口:“诸位大人可还有其他事要奏?”

    姜正辅抬手,面容紧绷:“臣等无本要奏。”

    旋即,便有内监高唱“退朝——”之音于殿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