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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第72节

    直到他手中的能力越来越大,站在了昔日父亲的位置上,再去俯瞰这江山众生时,他纵不愿承认,却也竟理解了父亲的心情。

    但也仅限理解。

    他到底不是父亲,纵然八年的时间将一切都磨得如味觉般麻木,可他骨子里依旧与父亲不同。

    如父亲所言,他是被母亲宠溺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惯了。

    该守的诺他会守。

    该杀的人,他也一定会杀。

    萧牧掩下一切情绪,将苏先生扶起身,抬手请其上坐。

    另有严军师,三人相谈甚久,直到天色渐暗。

    苏先生多少有些口渴了,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忽然道:“对了将军,苏某还有一事……”

    “先生请讲。”

    “听闻晴寒先生之幺孙,吉家姑娘……如今似乎客居于侯府之内?”

    闻得此言,萧牧面上那谈正事的肃然之感无形中便消散了大半。

    “正是。”

    “说来当初小女之事,还不曾有机会当面与吉家道一句谢,若非吉家明事理,事情断无可能如此顺利解决……且事后小女返家,也曾多次提及两位吉家姑娘,赞不离口,纵为年少闺阁女子,却也叫人钦佩。”

    萧牧不自觉扬了下嘴角。

    她可不是寻常的年少闺阁女子。

    “故而……不知将军可方便从中代为引见?”

    “乐意之至。”萧牧道:“今晚苏先生的洗尘宴,或可邀吉姑娘同至。”

    苏先生眼睛当即亮起:“到底我一个糟老头子,私下见面恐冒昧吓着吉姑娘……由将军于席间引见,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看着这位先生稍显亢奋的模样,萧牧只觉颇眼熟。

    这不就是……母亲提到晴寒先生时的神态吗?

    所以,到底是想道谢,还是……?

    “不过……今晚?”苏先生后知后觉,忽然看了看身上的棉袍,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可否劳烦将军替在下备下一间客房?”苏先生矜持笑道:“一路风尘未曾卸下……苏某想要洁面沐浴,略理形容,免失仪态。”

    “……”萧牧默然颔首。

    所以,来见他之前,是不需要做这些吗?

    终究,是他不配了。

    第083章 很重要吗

    萧牧派人去传话相邀时,衡玉正在房内与蒋媒官商谈着后日的采择之礼,吉吉坐在一旁边替自家姑娘剥着松子儿。

    按说议亲之事,姑娘家本不适宜亲自在旁,然而吉吉情况特殊些,衡玉也想最大限度地让她自己拿主意,顺心意。

    听罢女使的来意,衡玉还未及开口,蒋媒官便道:“阿衡,侯爷大约也是想找你谈一谈后日纳彩之事,快些过去吧!”

    “纳彩之事自有蒙家安排准备,哪里用得着侯爷来与我商议?”衡玉说着话,已然起了身。

    蒋媒官轻咳一声:“……那定是有别的要紧事!”

    她这厢费心找着借口推衡玉赴宴,殊不知此举根本毫无必要。

    “翠槐,快来替我更衣。”衡玉往内室走去,语气脚步轻快。

    衡玉本以为设宴之处依旧在上次她醉酒的松风阁,却见女使一路带着她来到了饭厅。

    女使通传间,衡玉隐隐听得其内有交谈声。

    这是另有客在?

    可侯爷待客,请她来作何?

    这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真是吉二姑娘呀!”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衡玉循声看去,一时颇惊讶:“苏姑娘?”

    “是我!”苏莲娘已朝她快步走来,亲近地拉起她的手,面上笑意浓极,眼圈却是微红:“当真没想到还能有幸再见到吉二姑娘……”

    面前的姑娘于她而言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在。

    一些事情的发生,若解决之道不同、身侧之人态度不同、最关键之时无人给予力量,心志说被磨碎,是一瞬间也是一辈子的事情。

    衡玉笑着道:“我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处见到苏姑娘。”

    一旁,本坐着的苏先生已经自椅间起身,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袖,频频以眼神示意萧牧。

    侯爷一双眼睛光盯着人小姑娘作何,倒是快给他引见啊!

    “吉画师,这位是苏先生。”见衡玉看向自己,萧牧适才一一引见着:“这位是苏家娘子。”

    “是我父亲母亲。”苏莲娘拉着衡玉的手走过来。

    衡玉遂抬手施礼。

    “吉姑娘……”站在苏先生身旁的妇人忙向衡玉还礼:“常听莲娘提起吉姑娘的,今日总算有机会当面与姑娘道句谢了!”

    已张了嘴却被妻子抢在前头的苏先生暗暗着急。

    怎么抢他这个一家之主的话!

    “伯母客气了,家中不过是以常理行事,当不得谢字。”

    “怎么当不得呢。”妇人轻叹口气:“莲娘都与我细说过了,吉姑娘不单明事理,有决断,更对她保护有加,事后又专程让吉郎君修书送回幽州,以解我夫妇二人心结……”

    苏先生:“……”

    这个女人是一点话都不肯给他留吗?

    吉姑娘到现在都顾不得看他一眼!

    “若非是贵府,单凭我们,怕是撞破头也无处寻求公道,我可怜的莲娘,当真是要白白被姓曹的畜——”

    “咳!”苏先生赶忙咳嗽打断了老妻的话。

    这可是晴寒先生的孙女!

    书香门第熏陶出的小画师,哪里听得这般粗俗之言!

    妇人被他打断后微微一顿,重新措辞道:“只怕是要白白被那姓曹的禽兽愚弄欺负了!”

    苏先生面上维持的笑意一时凝滞。

    这口改得倒不失为有一丝没必要……

    见妻子还欲再说,满脸写着“吉姑娘看看我”的苏先生强行挤上前揽过话题,与衡玉一番诚挚寒暄。

    席间交谈时,酒过三巡,苏先生还吟了数首晴寒先生的诗,吟至悲切处,涕泪横流,被老妻嫌弃地在桌下狠狠拧了大腿。

    宴毕,萧牧命人将苏家人送了回去。

    “苏先生乃举家迁来,自不适宜住在侯府,严军师已提早在城中安排好了住处。”离开饭厅的路上,萧牧与衡玉说着。

    “侯爷真乃礼贤下士之典范。”

    萧牧闻言转头看向她,疑惑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被你用来拍本候马屁的吗?”

    无论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似乎总能立即找到拍马屁的角度。

    “脱口而出的怎能是马屁呢?分明是真心称赞。”

    萧牧轻“哦”了一声,看向前方,嘴角微微翘起。

    他走得很慢,披着大氅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伟岸。

    一阵夜风起,他以拳抵在口边克制地咳了两声。

    听着这咳声,衡玉本也弯着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的“病”,根本一直都不曾转好吧?

    “城外的温泉庄子……你若得空,待后日大柱的纳彩之礼后,我便安排人送你和母亲前去小住。”萧牧止了咳,声音尚有一丝沙哑。

    衡玉似有些走神,轻轻点了下头。

    萧牧目视着前方,没听到她的回答,犹豫了一瞬,问:“不喜泡汤?”

    “岂会,喜欢。”衡玉半回神,“侯爷可要与我一起去泡吗?”

    “?”

    萧牧脚下猛然一顿,僵硬转头看向她时,面色虽还算平静,眼底却隐有忐忑之色。

    衡玉张了张口,露出僵硬笑意,解释道:“此一起,非彼一起。只是邀侯爷同往之意。”

    萧牧再次咳了一声,却是清咳。

    “我便不去了。”

    “可侯爷……病体初愈,身上又有战场上留下的旧伤,更应当调理才是。”衡玉快走了一步,转过身半堵在他面前,认真劝道:“若有公务,一并带去即可。且我听伯母说了,那庄子也不算远,来回也不麻烦的。”

    善意该是相互的,她是这样认为的,也是无需去思考便下意识这般去做的。

    萧牧驻足看着面前微微仰着脸的少女。

    “很重要吗?”他像是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我之伤病或生死,当真重要吗?”

    这八年间,他偶尔会有这样的疑惑。

    “当然重要!”少女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湛亮眸子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她似有所察地纠正道:“侯爷断不该有此疑问的——寻常人尚且百般求生,如侯爷此等关乎天下安危,几乎被奉为神明者,又怎可不看重己身?”

    萧牧静静与她对视了片刻,缓声问:“这天下人,当真就缺我来守吗?”

    “自然。”少女认真道:“我也是天下人,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