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101节
杨福眼神一阵变幻,脸色顿时涨红,双手都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比划着:“吉姑娘,我……我真没骗你!” “杨叔是因当年幼子患怪病命悬一线,为神医所救,故而欠下了神医这份恩情——” 衡玉看进他的眼睛里:“我知杨叔定有为难之处,白神医隐居人后,也定有缘故。若非性命攸关,我也绝不至于这般深究探问——我此时的心情,同杨叔当年寻医救子之际是相同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全力,直到寻到神医为止。” 思及当年替子寻医时的心境,杨福心中滋味翻涌,不由就问:“莫非吉姑娘家中也有人……” 他一时不好妄加揣测具体的情况。 “是极重要之人。”衡玉答道。 昨夜梦中,萧牧毒发身亡时带给她的感受,至今尚且挥之未去。 “可……”杨福神色踌躇不安。 见他如此反应,衡玉心中已是大定。 方才种种,多为试探,虽知对方在撒谎,但尚不确定撒的什么谎—— 而当下已足以确定,白神医必然还活着! “我答应杨叔,定不会让神医尚且在世的消息走漏分毫。”衡玉郑重保证道。 “吉姑娘,我……”杨福的表情为难到了极点。 他曾是答应过神医的! 且这守诺不仅是出于恩情……神医走之前说了,他如果敢和人透露,就拿针扎他! 神医一针下去,要他的命都有可能! 可……如果他是被威胁的呢? 杨福眼神闪躲间,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杀鱼刀上。 衡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心领神会—— 懂了。 下一瞬,看着眼前情形,杨福目瞪口呆。 女孩子握着那把杀鱼刀抵在自己心口处,朝他道:“杨叔若不答应,我今日便死在这里。” 杨福于心中叹气。 哎!搞错了啊!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效果! 但……也行吧! 到底也没外人,他也就顺势往下道:“吉姑娘,你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啊!” 第111章 “养在乡野的外室娘子” “此事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若今日不能得知神医下落,我便只好下去寻祖父了!”女孩子握着刀,神色决绝。 听得晴寒先生名号,杨福面色愈发挣扎:“姑娘是晴寒先生的亲孙女,晴寒先生又是神医的至交……若我今日眼睁睁看着姑娘自尽,来日神医必然不会原谅我的!” 这么一说,简直也太合情合理了吧? 对对,就应该是这么个思路! 如此一来,相较于他被胁迫而说出真相,心系晴寒先生后人安危这一思虑,无疑显得更有人情味,感觉层次都拔高了! 还是吉姑娘的法子好! “可……可是我曾答应过神医,绝不……”杨福重重地拍了拍额头。 衡玉沉默了一下。 这“焦头烂额”的呈现方式,不失为有一丝直白。 但戏做全套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这位叔实在不擅撒谎,今日若不将对话细节铺垫好了,来日他在神医面前怕是不好交差。 衡玉手中的刀尖抵着自己心口更近了一寸:“也罢,我不叫杨叔为难就是了。” “好!我说,我说!”杨福伸出手做阻拦安抚状:“你先把刀放下!” “好。”衡玉点头,随手把刀丢回到了桌子上。 这刀丢的有些过于利落,杨福顿了一下,才维持住脸上复杂的神色:“没错,神医他的确还活着。” 衡玉眼底露出喜色:“那他老人家此时在何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衡玉再次看向那把杀鱼刀。 杨福见状连忙道:“真的!我发誓是真的!” 见他神态,衡玉心中看到希望的喜悦顿时消减大半,却也立即问道:“神医走之前,没有提到自己会去哪里吗?” 杨福摇头:“神医不曾告诉我……只说再不会回幽州了。” 再不会回幽州? 衡玉问:“那神医为何要突然离开幽州?” 她隐约记得,这位神医喜好安逸轻松,并不似她阿翁那般钟情游历山水—— 对了,阿翁…… 杨福已再次摇了头:“这个神医也没说。” 他显然是个不会揣测他人想法的,对方不说,他便不知。 衡玉凝神思忖了一瞬。 那次是她最后一次随阿翁出行,初春即从京城动身,经过幽州时曾在白神医家中小住过十余日。然而返程时阿翁走得很急,几乎日夜未停地赶路,再经过幽州时便没能再去看望白神医这位好友—— 但既然都是在八年前,阿翁又是在幽州出的事,白神医离开幽州会不会同阿翁之事有关? 她忙问:“神医离开幽州,是在我阿翁出事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我记得!是晴寒先生出事后……”提到此事,面对面前的少女,杨福的眼神难免有些同情:“晴寒先生出事的消息传开后,我曾跟着神医去先生出事的地方悼祭过……神医还带走了那山中的一捧黄土。” 他回忆道:“回来后,神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数日,后来便是叫我四处去打听打听姑娘的下落……如此打听了半月,也没能打听到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姑娘您一个小娃娃定是凶多吉少了,后来就听闻吉家人已经赶来了……” 想到旧时那些经历,衡玉面上并无异色,只继续问:“神医便是在那之后离开了幽州,对吗?” “是。” 衡玉心有思索。 “对了,神医走之前,好像说过……要独自去赴什么约……”顺着这个话题说得多了,杨福隐隐约约回忆到了一些零碎画面。 “赴约?”衡玉问:“您可知神医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亦或是有往来的好友?” “神医的好友,我只知一位晴寒先生了,也从未听神医提起过其他人。”说到这里,杨福又想到一句话:“那次晴寒先生走后,我有一回还听神医埋怨念叨,说晴寒先生知己好友遍天下,三年两载都不来看他一次,他倒像个不怎么受宠的乡野外室娘子了……” 衡玉:“……” 这酸里酸气的话,听起来怎么如此之怪? 好似她家阿翁突然成了个到处沾花惹草的负心之人? 而若非足够怪,杨福也不至于记了这么多年了。 但怪归怪,这般说法,是不是也足以说明,她阿翁在白神医心中的分量颇重呢? 到底她那时尚且年幼,虽知二人是故交旧识,但情谊份量如何,倒无法判断得太深刻。毕竟正如神医所言,她家祖父云游四方,结识的至交好友实在太多了些——萧伯母不是也曾说过吗,萧侯的“父亲”也与她祖父有些交情的。 而当下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阿翁在幽州出事后,神医极有可能是不想再触景生情,才离开了此伤心之地? 所以,选在那时“独自”赴约,会不会也与阿翁有关? 再问旧时白神医都说过什么值得留意的话,杨福已记不起其它。 衡玉便唯有问:“神医走时,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既然神医的“身后事”交给了杨福,那么即便是在整理“遗物”时,应当也能留有些大致印象在。 果然,杨福的印象还算清晰:“神医走时没带太多东西,是走着离开的杨家村,身上只背了一只包袱,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杨福似有些不知怎么形容,伸手比了个小半人高的长度:“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窄窄的木匣子……” 衡玉:“画匣?” “对对,应当就是了!神医之前屋子里挂着幅画很显眼,之后我收拾东西时,的确没再见到了!” 衡玉眼前陡然闪过诸多旧时画面。 画…… 神医并非爱画之人,爱画擅画者是她阿翁。 而阿翁不仅喜欢交友,还极喜欢作画赠知己。 阿翁好像是赠过一幅画给白神医的…… 凝神回忆之下,衡玉脑海里重现了一幕场景—— 那年在神医家中小住,正是春末夏初交替之际,午后药园里的葡萄架下,她腿上抱着神医养着的一只狸花猫,趴在石桌上打起了瞌睡…… 阿翁那时便是在作画。 她是被阿翁和神医的说话声吵醒的。 ‘我可不懂画,这画中是个什么讲究?’ ‘此处乃是……’ ‘哼,我又没去过……’ ‘所以画给你瞧瞧嘛!无妨无妨,来日你我可结伴同游……’ ‘那就这么说定了!’ ‘……’ 衡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年的葡萄架下,看见了那两位说笑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