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105节
少女神色坦荡,仿佛在同他探讨“得道者多助”的真谛,这叫严明一时竟觉若只将对方此举归于儿女情长,反倒太过局限狭隘了。 “侯爷这两日如何?”衡玉此时问。 她已有数日未曾见过萧牧,一是忙于复原阿翁的画。 二来,也是心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若再去打搅,他少不得还要打起精神强撑着应对——若明知如此还要过去看人遭罪,未免多少有点不是人了。 “不太妙。且方才还让印海来朝我讨猛药,说是明晚要去裴府赴宴,不可叫人看出异样!如此将性命视作儿戏,吉姑娘,你说这像话吗?”严明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摆出要让衡玉评理的架势来。 心知严军医心中苦楚,出于安慰,衡玉点头:“的确不像话。” “吉姑娘能否帮我劝一劝他,叫他安分些时日,好歹留一口气撑到白神医过来!” 衡玉犹豫了一下,带些试探地看着严明:“不然……还是给他吧?” “?”严明皱眉。 “他要的药,给他吧。”衡玉道:“他行事必有思虑在。且你纵是真不肯给,他也还是要去的——到时若被人瞧出异样,有人趁虚而入对他不利,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严军医到时岂不要后悔?” 严明听得脸色变幻不止。 这是什么歪理? 偏偏如此诛心! 衡玉对这一招很有信心。 毕竟,她和嫂嫂平日里就是拿此杀招来绑架兄长为己所用的,屡试不爽。 果然,倔强的严军医再三欲言又止罢,到底是道:“就看在白神医的下落已经明朗的份儿上,再让他作一回!免得事后怪我误了他的所谓大事!” 衡玉笑微微地点头。 “但严某有一个条件——”严某看着衡玉:“明晚裴府寿宴,还请吉姑娘同去,替我看着他些。” 衡玉:“?” 为何这条件竟落到了她头上来? 哦,是她方才多嘴相劝来着—— “严军医如今就这么信任我吗?”衡玉有了些许玩笑的心思:“不觉得我过于不靠谱了吗?” 严明沉默了一下,诚然道:“如今再看,只觉吉姑娘已是最靠谱的那一个了。” 从前觉得这小姑娘顶着纨绔之名,行事过于随意,多少有些闹腾。 可近日于无形间,他已对面前的女孩子改了观——他逐渐觉得,这小姑娘于不靠谱中隐隐透露出叫人安心的靠谱…… 说来矛盾,但的确如此。 印海离开药圃后,立即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为保万无一失,每处细节他皆反复确认叮嘱,派遣出了最得力的心腹前往青牛山,力保每一处都不可出错,且要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请”来。 待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已经暗下。 印海遂悠哉哉地去见了萧牧。 萧牧已服罢严明午后使人送来的药,此时正与严军师议事,印海进来后,立在一旁静静地转着佛珠,听二人讲完。 “何事?”严军师告退后,萧牧看向印海。 “敢问将军,严军医今日是否来过?”印海不答反问。 萧牧:“不曾——” 他讨药之举,必是让严明在心中骂了八百遍,又岂会愿意见他。 对此,萧牧心中十分有数。 “不曾啊……”印海露出笑意:“如此甚好,那此事便由属下来说吧。” 萧牧看着卖关子的下属,眼神中隐隐传达出“是否想要照例”的询问之色。 暂时不想“照例”的印海忙抛了一句话出来:“属下今早奉将军之命去寻严军医,您猜属下在药圃里瞧见谁了?” 等那尊大佛来猜自是不敢的,问话之人很快便自答道:“是吉画师——” 萧牧无甚表情的脸上很快有了富含人气儿的疑惑:“她为何事去寻严明?” “为一幅画。据闻吉画师近来闭门不出,从天亮画到天黑,就是为了画成这幅画……我今日瞧着,那手腕怕是都画伤了,真可谓是呕心沥血啊。” 萧牧眉心微皱:“王鸣的画像?” 但何至于叫她如此—— “那倒不是。”印海微笑着道:“画中所指,是白神医所在之处。” 白神医? 萧牧看着还在故弄玄虚的印海,道:“休要再有半字废话,将你所知说清楚了——” 印海应了句“是”,斟酌了一下,道:“此事或该从更早的时候说起,吉画师怕是早已私下寻了严军医……” 事情的始末,结合今日所得,显然不难猜测。 至于过程么,那自然是按他想的来了…… 是以,印海结合自己所知,将整个过程大肆渲染,添油加醋,大说特说了一通,是衡玉本尊听了都要大感迷惑的程度。 “谁能想得到白神医竟就是我那扔都扔不掉的师侄?若非是吉画师,倒真也是踏破铁鞋也无处寻了……将军,您说若都这不算天赐机缘,那什么才算?” “为了救将军,吉画师可谓用心良苦。能有今日所得,其背后所付诸的苦心与努力,恐怕远远不止这昼夜不分地重现这幅旧画这么简单……” 印海最后感叹着道:“这茫茫世间,聪慧机敏有大用者并不少见,如此用心之人却是难得啊。” 他喋喋不休说了足有两刻钟余。 此番少见地没有照例被赶出去。 他未曾照例,有人倒替他照了这例—— 一直只是听着的萧牧,静坐片刻后,起身离开了书房。 衡玉沐浴罢,此际正半躺在柔软的榻中,闭着眼睛由吉吉替自己揉肩,忽听翠槐来传话,道是有人来找她。 “严军医吗?”衡玉眼睛也没睁,打着呵欠问。 第115章 愿此明日无尽时 “不,是萧侯爷过来了……”翠槐压低声音说道。 衡玉闻言忽地张开眼睛,一个激灵坐起了身来,一瞬间困意全消。 萧牧来了? 他一个中毒在身不宜走动的人亲自过来作甚? “快替我更衣。”衡玉下榻,匆匆道。 她此时仅着中衣,头发也是刚绞干披散着。 吉吉翠槐二人很快替她穿好衣裙披上裘衣,正要梳发时却见衡玉随手抓了根浅蓝缎带,边将一头青丝匆匆束在脑后,边往外走去。 夜中寒凉,他如今最是惧冷—— 衡玉小跑着出了院子,院外那棵早已秃了的银杏树下,站着身披大氅的萧牧。 他的身形因清减而愈显颀长,月华倾洒下,白皙面容若冷玉。 她跑到他身前:“侯爷怎亲自过来了?可是有要紧事?” 萧牧“嗯”了一声,道:“将手伸出来。” 什么要紧事是需她伸手的? 衡玉无端想到幼时犯错被父亲打手心时的情形,犹豫了一下,适才伸出左手。 萧牧:“另一只——” 见他神色认真,语气却透着少见的温和与耐心,衡玉便也照做了。 月色下,随着少女将手伸出的动作,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了一截雪白皓腕。 另一只修长微凉的大手将她的手托握住,借着院前灯散发着的暖黄光芒,可见那纤细手腕上方的红肿之色分外醒目—— 萧牧看了片刻,方才开口。 “疼吗?” “疼啊。”衡玉答得毫不犹豫,“都要抬不起来了,连今日晚食都是女使伺候着用的——” 这种情形下,按说是要答一句“不疼”的,但她历来也算不得太正常的那一类。 她语气里甚至有些夸张,萧牧抬眼看她:“知道疼,还要如此不分昼夜地画?” 衡玉轻轻将手抽回,露出笑意来:“知道疼是好事啊,此前忙起来是顾不上疼的,如今做成了此事,便有了心思矫情自个儿了。便是疼,也是心安理得的疼——况且,我若说不疼,侯爷万一觉得无关轻重,不承这份人情了呢?那我岂不是要白白辛劳了。” 她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谦逊客气为何意,更是半点没有做好事不图回报的觉悟。 萧牧有些想笑,语气却尤为认真:“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衡玉满意点头:“那侯爷可得好好想想要如何回报。” 萧牧也点头:“嗯,你也好好想想,想要什么回报——” 言毕,二人相视间,眼底皆忍不住现出了笑意。 方才所言,皆是心照不宣。 萧牧此时才算给这场对话一个清楚的起始:“吉画师早已察觉到本侯中毒之事了,对吗?” “侯爷也早就察觉我已经察觉了,对吗?”衡玉反问。 仔细回想,他其实并未像对待其他人那般来防备她,便是刚毒发罢,也会照常见她。 这绝不是真正提防的姿态。 “是知道你知道了。”萧牧的视线再次落到衡玉的衣袖处:“但不知你做了这些。” “那侯爷想过要杀我灭口吗?”衡玉有些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