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184节
二人低声谈话,天地间雨势愈大,喧嚣雨声似要将一切掩埋。 这场雨水直至次日方才停下。 上半日天色依旧阴沉着,待到午后,乌云后忽然迸出道道金光,刺破了数日阴霾。 午后申时,奉召入宫面圣的萧牧,来到了皇帝的寝殿外。 内监通禀罢,萧牧便被引入了寝殿中。 除了皇帝之外,寝殿中尚有其他人在。 此人于萧牧而言,是第一次相见。 但于时敬之而言,却是一位故人。 第187章 河东王 只是他与这位所谓故人之间的旧事回忆,并谈不上愉快。 萧牧向坐在罗汉榻上的皇帝行礼罢,如第一次看到旁侧那名与他年纪相仿之人,未敢贸然称呼。 直到皇帝开口道:“这是朕的侄儿李瑾,与萧卿应是头一次见……” 萧牧遂抬手行礼:“见过河东王。” 李瑾之父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李瑾于去年刚袭得河东王之位。 “萧节使不必多礼。”河东王看向萧牧,语气里带些笑意:“咱们大盛物博地广,相较之下营洲距河东道也勉强算得上比邻了,然而纵是如此,此番小王却也是头一回有幸得见萧节使本尊呢。” 萧牧微垂眸:“近年来营洲战事频急,未能前去拜见,王爷见谅。” 河东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萧节使言重了,我身在河东,又岂会不知萧节使近年来贵人事忙?” 听得对方话中句句带着暗刺,萧牧面色无波动。 他少时便与此人极不对付,甚至还曾动手打伤过对方——那年之所以躲在长公主府的水榭内,便是因为此事。 而时隔多年未见,此人的品性作风,竟依旧是毫无长进。 “此番朕宣召萧卿,实则是有一事相商……”皇帝靠坐在罗汉榻内,气色看起来较前几日似好了些许,但也仅仅只是些许。 萧牧:“但有差事,陛下只管吩咐。” 自他呈上“藏宝图”已有十日余,一切看似都还算平静——但他清楚,这份平静之下,谁都不曾停下过权衡与考量。 尤其是皇帝。 今日且看这考量的结果了。 “瑾儿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十分信重他……但他年纪尚轻,自幼难免娇惯了些,实在缺乏历练,此番初接手河东道,朕怕他日后于军务地政之上会心余力绌,而河东道与卢龙道有颇多相似之处……” 皇帝缓声道:“故而,朕有意请萧卿之后返回北地之际,将瑾儿带在身边一段时日,一则营洲更多些历练的机会,二则,亦可由萧卿言传身教,开阔其眼界。” 言毕,看向萧牧:“不知萧卿意下如何啊。” 萧牧面色如常:“臣无异议。” “好。”皇帝欣慰点头:“朕便知道萧卿明大义……” 说着,望向河东王:“瑾儿,日后跟随萧卿,诸事须得用心请教才行,可勿要让朕与萧卿失望。” 河东王恭谨地应下:“是,侄儿定当谨记于心。” “既然萧卿愿意答应,那此事便先说定了。”皇帝含笑道:“具体事宜,待之后可再慢慢商议。” 萧牧应“是”:“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皇帝又问了些萧牧入京后的事宜,尽显关切:“……萧卿久居北地,此来京师,于饮食起居之上可还适应?” “劳陛下关切,一切都好。” 皇帝便含笑点头。 半盏茶后,萧牧退出了寝殿。 河东王也紧跟着告退而去。 “刘潜,依你看……定北侯究竟是否有异心?”皇帝盯着萧牧方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心腹大太监。 刘潜面色复杂道:“奴婢眼拙,倒是无从分辨……” 皇帝有气无力地冷笑一声:“朕看你不是眼拙,是怕说错了话,惹祸上身才是。” 刘潜只是赔笑,并不多言。 皇帝微微攥了攥十指,低声喃喃般道:“朕有心想要给他机会,处处回护他,待他已然十分宽容……只希望他勿要不识抬举,也学前人做出那等不忠不义、自寻死路的蠢事来……” 刘潜垂眸应和道:“是,陛下仁慈……” “萧节使且留步。” 出了皇帝寝宫,河东王喊住了走在前面的萧牧。 萧牧驻足,微侧身垂眸等候。 见他并无丝毫热络攀交之色,河东王强忍着不悦走了过来,皮笑rou不笑地道:“萧节使走这般快作何?日后你我可是要一同共事的,本王原本还想着,且于今晚设宴款待萧节使,以便彼此间熟悉一二……当下看来,似乎是本王自以为是,多此一举了?” 萧牧无意也犯不上理会他的心情如何:“萧某一介武夫,的确不值得王爷设宴款待。晚间尚有公务需要料理,便先行一步了。” 言毕,抬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此处。 见那背影走远,河东王重重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运气好打了几场胜仗而已,竟还敢在本王面前拿起架子来了,真是不知所谓!” 他生来姓李,乃是宗室子弟,一个替他们李家守江山的下人竟也敢如此目中无人! 这幅令人生厌的模样,还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不过,那人早就化成了灰,全家都死得不能再透了! 思及此,河东王眼底现出解气之色,再看向萧牧离去的方向,怒气消散了许多——皇伯父让他前去营洲历练,又岂会当真只是历练? 总有一日,他会将卢龙军的兵权收入囊中,且看到时此人还能否如此趾高气扬。 河东王目色不屑,抬脚轻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负手道:“带路东宫,本王昨晚初回京,还未来得及拜访太子殿下。” 内监应下,垂首在前侧引路。 一路来至东宫前,河东王刚要跨过宫门之际,被一道自东宫中迎面走出来的身影吸引去了视线。 那少女身着茜色襦裙,怀中抱着两册书,身侧有宫娥陪同。 河东王的视线扫过少女窈窕的身形,微微眯起了眼睛。 衡玉此时也看到了前方来人,下意识地避让至一侧之际,只听身边宫娥低声提醒道:“应当是河东王。” 她是东宫里的大宫女,识人不在话下,遂避至一旁行礼。 衡玉跟着低下头去。 然而视线中却见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停了下来,旋即头顶传来一声带笑的声音:“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本王以往在京中时竟是未曾见过。” “回王爷,这位是为嘉仪郡主授课的吉家娘子。”略知这位河东王的品性,宫娥代替衡玉答道。 河东王“啧”了一声:“本王同这位小娘子说话呢,轮得到你多嘴吗?” “替嘉仪授课?”河东王的目光落在了衡玉脸上,含笑道:“照此说来,小娘子应是教授嘉仪礼仪的女官了?难怪如此风姿不凡,叫本王一见便觉眼前一亮。” 听着这般言论,衡玉在心底“呵”了一声。 好似能让他“眼前一亮”,竟还是她的荣幸一般。 “王爷谬赞了。”她无意多言,福身便要离去。 然而正要退去之际,对方忽然伸手朝她头顶探去,衡玉转头一躲,便觉头顶的珠花被人摘了去。 “这朵珠花甚是好看,娘子赠予本王留作个念想可好?” 衡玉微垂眸,语气平静:“一朵珠花而已,王爷想要拿去便是。” 河东王闻言挑眉看向面前丝毫不见慌乱亦或是羞恼的少女。 旋即,又听她说道:“只是王爷初回京中,今日应是受召入宫——知晓的,自当王爷性情随意,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玩笑。不知晓的,怕是要误会了王爷举止孟浪轻浮,目无轻重,如若再传进了陛下耳中,王爷到时岂非还要费力解释?” 河东王眼神微变,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身侧的内监和那名东宫女使。 片刻后,他忽地笑了道:“小娘子多虑了,本王原本也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他将珠花递过去,含笑道:“这珠花,便还还给小娘子。” 衡玉伸手接过,未多言,福身一礼后,便与宫娥离去了。 河东王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宫门后,眼中兴致愈发浓厚了几分,随口问身侧内监:“姓吉,哪个吉家?” “延康坊吉家,晴寒先生的孙女。” 河东王“哦”了一声,往前走着:“晴寒啊……那都死了多少年了,这吉家如今,还有什么撑得起来的人么?” “晴寒先生之孙,乃进士出身,如今就在这东宫内任舍人之职。” 河东王依然满眼不屑,浑不在意地道:“小小舍人而已……若我没记错,晴寒就这么一个孙子吧。” 内监未再接话,只低头引路。 “吉娘子可被吓着了?”离开东宫的路上,那宫娥轻声问。 衡玉微微笑着摇头:“不曾。” 谁会被一只苍蝇吓着。 翠槐等在内宫门外,见着衡玉,和往常一般连忙迎上来。 主仆二人便一同出宫,于宫门前临上马车之际,恰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马侧。 那人身形挺阔,身披金色夕光,似同身侧那匹黑缎般油亮的马儿一同入了画。 他不知是刚好走到此处,还是估算着她出宫的时辰特意等着她。 此时二人与金灿夕阳下遥遥相望,谁也不曾说话。 翠槐一会儿瞧瞧自家姑娘,一会儿瞧瞧那不远处的萧侯爷,一时也未有出声打破这份无声的美景。 霞光染浓了暮色,衡玉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