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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欢 第35节

    她看着走近的他,和他手中被咬掉半块的糖人。

    诚言讲,李琬琰现下面对萧愈,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很怕他忆起过往,再闹上一番。

    “你怎么回来了?”李琬琰算了算时辰,这会儿正是花朝会最热闹的时候,她开口询问萧愈,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她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萧愈闻言坐在床畔,他看着李琬琰半绾起的微湿的长发,心道她的动作倒快。

    “你的糖落下了。”他回答她的问,抬手将糖人递给她。

    李琬琰从被褥下伸出手,接过糖人,伸出舌尖舔了舔,还是那般的甜。

    其实她不甚喜欢吃甜食,小时候看到糖人,觉得新奇有趣,一连买上数个,最后都丢给萧愈吃。

    她吃着糖,正出神想着,忽然手中一空,糖人被萧愈拿走,她意外抬眸,却见眼前光线一暗,萧愈倾身靠近。

    唇齿相依,呼吸间皆是甜的,久了,李琬琰忍不住耳红,她抬手抵住萧愈的胸膛,偏头躲开,她靠在他肩上,低低喘息。

    萧愈手扶着李琬琰的湿发,慢慢抚上她纤白的后颈,他侧头亲她的耳朵:“琰琰。”

    “嗯?”李琬琰蹭了蹭耳朵,觉得痒。

    “你若愿意退一步,当年你我之间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李琬琰闻言愣住,像是一时没听明白,她从萧愈的肩膀上抬起头,怔怔瞧他。

    萧愈瞧着李琬琰懵怔的神情,抬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细嫩的脸颊,深邃的眼眸盛满了烛光,他静静望着她,在等她的回答。

    李琬琰万万没想到萧愈会说出这一番话。

    她眼睛里明显有不知所措,但很快她眼底闪烁的光又慢慢暗淡下来。

    李琬琰微微垂眸,纤长的睫遮盖住她眼底的情绪,她清楚,萧愈这一句既往不咎是有代价的。

    他要她放手,放弃弟弟和宗亲,谢家的债,他还是要血债血偿,只是他愿意网开一面,放过她一人。

    李琬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请求萧愈仁慈和慈悲,她宁愿他不放过自己,不放过先帝,可是她不希望他冤冤相报下去。

    “阿愈…”李琬琰的声音轻颤:“你给我买的糖,很甜。可是太甜了,我也会承受不起。”

    她的声音落下,寝殿之中一时陷入沉寂,彼此的呼吸声变得分外清晰。

    李琬琰不敢抬头,她不敢对视萧愈的眼睛。

    不知这般僵持多久,气氛压抑的让李琬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感受到萧愈触碰在她脸颊上的手指收回,他站起身,似乎在床榻前立了一会,随后他的身影转身而去。

    从始至终,李琬琰都没有抬眸看萧愈一眼,她不敢也惭愧。

    萧愈看着李琬琰垂头不言的模样,眼中原本的温柔冷却,眸底渐渐泛起红。

    他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她不屑于他的宽容原谅,她放不下小皇帝,放不下李氏宗亲,从始至终,她也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第一位。

    萧愈走出未央宫门时,手里还攥着那根糖人,他的肩膀忍不住在抖,画着糖人的木棒忽而折断,木刺陷入掌心里,很快淌出血来。

    萧愈却似乎感受不到疼,掌心反而更用力的攥紧。

    霍刀跟在后面,看到萧愈流血的手,心上一惊,连忙上前想要阻止:“王爷……”

    萧愈闻声抬头,看着一脸急切的霍刀,顺着他的视线,他看到了自己不断流血的手,和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糖人。

    萧愈盯着那糖人,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他太可笑了,可笑到竟一厢情愿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想李琬琰,或许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一个被她利用过,如今又可以重新利用的棋子,在他不断说服自己如何解开心结的时候,她说不定就在盘算着如何再一次拔出他这个眼中钉rou中刺一样的政敌。

    若再有一次异位而处,或许她早就再如从前一般,要取他性命。

    萧愈将糖人丢在地上,不顾流血的手,翻身上马,霍刀想要追,转眼的功夫,萧愈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

    自从花朝会那晚过后,李琬琰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萧愈。

    离南下征讨安明栾的日期愈近,她抽出空来,带着明琴和护卫出宫,去裴府看望裴铎。

    之前只是听何筎风说裴铎的腿伤恢复的很好,如今亲眼见到,李琬琰也算放了心。

    她本就器重信赖裴铎,也清楚他的腿伤,就是萧愈为了对付她所致。

    李琬琰心里的愧疚,在裴铎腿伤良好的恢复下有些缓解。

    “殿下一定要随着摄政王一起南征吗?”裴铎得知李琬琰要跟着萧愈一同南下,不免心急:“且不说军旅之路辛苦,殿下的玉体如何受得?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就算是我军主帅之帐,也随时有被偷袭的风险,摄政王要殿下南征,究竟是何居心!”

    裴铎性子冷淡,很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

    明琴之前只觉得萧愈带着李琬琰是刻意为难,并没想到此事如此复杂惊险,如今听裴铎这般说,不由心揪起来。

    旁人不知,她却知道,殿下的心疾,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殿下……”明琴一时也忍不住开口,想要劝说。

    李琬琰抬手阻止想要说话的明琴,随后看向神情严肃的裴铎:“本宫若留在京里,要摄政王如何放心南征?我们之前派出的一万禁军,如今还在摄政王手中,若本宫执意留在京城,那一万禁军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明琴不懂,裴铎却瞬间明白。

    若李琬琰不顺着萧愈的心意,强留在京城不是没有办法,可一旦这样,摄政王对她的戒心会变得更深更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打压她的实力,减少对他自己的威胁。

    那先前派出的随幽州军远征的一万禁军,便是他手中最好宰的羔羊。

    战场之上,血流成河不过一夕之间,把所有禁军派做先锋,用不上十日,这一万人必全部血洒南疆。

    “可是殿下,若您在南境有何闪失,陛下该怎么办?这些留在京中的禁军怎么办?”

    “所以本宫要求你,求你在本宫离京期间,护住陛下,护好宫防。若本宫在南境真有意外,求你一定要将陛下送到宫外,隐姓埋名,保一条命就好。”

    李琬琰太清楚,无论自己离不离京,都阻止不了萧愈统一南境的脚步,也阻止不了,他要改朝换代,为父为谢氏族亲报仇的心志。

    与其让那一万禁军儿郎血洒南疆,不如就她这一条命,去做萧愈的人质,打消他的戒心。

    裴铎没想到李琬琰今日前来竟是交代自己此事,可是转念间,他也不得认命接受。

    即便他在家中养病数月,可他还是知道,摄政王百万雄师握在手中,本人又是个绝不肯屈居人下的性格,如今朝中已有一半官员倒向摄政王,陛下如此年幼,只靠长公主一人强撑至今,再多的智计手段,在绝对实力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摄政王并非是愚昧之人。

    “临行之前,本宫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也会请王叔出山主政,平分一些白天淳的权利,有王叔和你在京制衡挟制,想来摄政王想要完全把控朝局也不容易。”

    “再有…本宫还有一个心愿,”李琬琰说着,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明琴:“你也知道,明琴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只怕她跟我久了,会受我牵连,等本宫离京,便让她客居到你府上来,她没了亲人,日后…她若有什么打算,你便帮衬她些。”

    明琴听到李琬琰对自己的安排,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不由心惊,瞬间跪在地上,红眼哭道:“殿下,奴婢不要留在京里,要跟着您一起南下的。”

    李琬琰看着明琴通红的眼,却笑了,她微微弯身,将明琴从地上扶起来,笑她:“傻丫头,战场有什么好的,旁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上赶着去?”

    “殿下…奴婢要跟着您。”明琴根本不听李琬琰的哄劝:“您去哪,奴婢去哪。”

    “罢了,且不与你说。”李琬琰还是不答应,她又看向裴铎,见他眸光震动的厉害,便也看着他笑了笑:“你们也真是,说得像是一定要生离死别似的,本宫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为了陛下,本宫也不肯轻易合眼。”

    李琬琰又将离京前的一些事宜和准备计划告知了裴铎,然后将宫里珍藏的药贴和百年人参留下。

    她带着随从离开裴府,临上车前,回头瞧了瞧跟在自己身后的明琴,这傻姑娘还红着眼睛。

    李琬琰叹息一声,忽而想到明琴刚到自己身边时还是个做事一根筋的小丫头,如今几年过去,原以为她成熟了,利落了,周全了,不想还跟个孩子似的粘人。

    “上车,本宫有话和你说。”

    ***

    萧愈一连数日没有在早朝上露面,他人虽不在,但朝野上的风吹草动,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花朝会回府的当晚,贺兰辰便带着贺兰月前来扣门请罪。

    若往日里,面对贺兰月的任性,萧愈看在贺兰盟主和她年幼的份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放在心上。

    可那晚,他被李琬琰气的失态,没有耐心去听贺兰月的哭闹。

    贺兰辰见贺兰月没能得到萧愈的宽宥,便自己做主将meimei禁足在了房间里思过。

    这件事萧愈起先不知,是霍刀无意听到下人议论,前去向萧愈禀报。

    霍刀原以为,萧愈知晓后,至少会网开一面,给贺兰兄妹一个台阶下,让贺兰辰放贺兰月出来,不想他将此事一说,萧愈沉默半晌,最后在他斗胆追问下,才冷冷的道了句:“他们家的家务事,与本王何干?”

    霍刀自从前几日在书房因为嘴欠多管闲事吃了瘪,这些日子来一直奉行谨言慎行之策。

    他一连多日不见王爷笑脸,吴少陵和贺兰辰都以为是因为那晚在酒楼上的事,可他清楚,王爷当晚前去未央宫的路上,心情一直不错。

    只是不知道在未央宫中与长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没多久的功夫,出来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天翻地覆,连流血了都不知道疼。

    其实对于长公主,霍刀的心态,从最初的不屑、提防觉得应该除之而后快,到如今好奇、捉摸不透甚至是有些佩服。

    他不知道李琬琰是如何做到能如此轻易的牵动他们王爷的心绪,至少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甚至是说,他从来就没见过,王爷将哪个女人看入过眼里。

    霍刀将今日朝中的奏章整理好,送到萧愈书房中。

    他将奏折放在书案上,正打算告退,却难得听见萧愈主动开口问他:“今日朝中可有什么事?”

    霍刀听到萧愈的问题下意识就想回答没什么大事,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心觉按照王爷的性子,绝不会问他一个如此简单无用的问题。

    他思索片刻,心情有种押宝般紧张的开口:“回王爷,朝臣们一切如常,只是长公主……”他说着,观察到萧愈执笔的手一顿,等了片刻,见萧愈没有开口打断,便继续说下去:“长公主今日出府,去看望禁军统领裴铎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霍刀话落, 眼见萧愈的面色沉下来,他紧抿住嘴唇,正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

    “本王问你了吗?”萧愈抬头冷眼看向霍刀。

    霍刀闻言立即摇头。

    “那你与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霍刀现下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 连忙垂头赔罪:“属下多嘴, 属下多嘴, 王爷恕罪。”

    霍刀从萧愈书房中出来时, 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刚走下台阶便看见小跑着前来的小厮, 霍刀将人拦住:“什么事?”

    “回霍统领,是长公主…长公主来王府了。”小厮对霍刀一揖:“劳烦大人,替小的通传一声。”

    小厮说完转身欲走, 被霍刀一把拦住, 他一手拉着小厮,回头往紧闭的书房门瞧了瞧, 随后转回头, 低声对小厮道:“我突然想到有些事, 你进去向王爷禀告吧。”

    小厮闻言正想说自己身份低不合适,不想霍刀摆摆手打断他,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

    小厮回头看着霍刀逃也似疾走的背影, 有些疑惑, 转回头看着书房的大门, 不由深吸一口气, 接着小碎步上前, 敲开房门, 恭敬垂首禀告:“王爷, 长公主殿下驾临王府, 车辇已经到府门外了。”

    萧愈闻言,执笔的手一顿,他抬起头,蹙起的眉心没有舒展,神情复杂的不知喜怒。

    小厮久等不到萧愈开口,不由忐忑起来:“王…王爷可要在正厅待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