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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柔地往下一拉,露出了那张被温怡擦净后,洁白无暇的面容。 晏清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正如在五里长街上,项戎初见晏清时,那日恰逢三月的似海春意。 泪水不断,但项戎却满足一笑,他被洪水泡发的手轻轻碰了下晏清的侧脸,冰得手痛。 “小懒猫,你平时最爱睡觉了,”项戎控制着声音不发抖,“安心睡吧,这回没有人能吵醒你了。” 担架再次被抬起,搬进了救护车中。 项戎站在原地,一眼便瞧见了屋檐下发干的血迹。 那里写有八个小字,娟秀又清丽。 海‘晏’河‘清’,欣欣‘项戎’。 他紧咬牙关,快要磨出了血。 低沉的哭腔尽是憋屈,像从嗓子里挤出一样。 手机没有密码,他将听筒对准耳朵,把长短不一的每句语音都反复听了两遍,每一句都痛得撕心裂肺。 尤其是最后一句。 “我爱你,请你忘了我。” 他踉跄两步,随即跪倒在地,崩溃大喊。 医院那日,晏清要他记住自己,而现在,晏清又让他忘掉。 怎么忘掉…… 项戎捂着心口,声嘶力竭。 手机上的弹窗新闻告知鹿城的每一寸土地,人民战胜了自然灾害,所有市民欢天喜地,几欲敲锣打鼓,只有这一方院中,传出悲天恸地的哭喊。 又有谁会知道,这场洪灾并非无人伤亡。 文成路本不是受灾现场,可的确有人死在了洪水之中。 向阳花凋谢了,于黎明到来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死后就能抵达星辰之上,而离开人世不过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出自《至爱梵高星空之谜》,侵删。 第32章 遗物 晏清死时,只有十八岁。 按照他的遗愿,死后他捐献了一对眼角膜。 一个因高烧而失明的六岁孩子因此重获光明。 葬礼就办在了文成老宅的后花园,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么爱笑,跑跑跳跳,被火化成了灰烬,禁锢于一个小盒子里,葬在了早就挖好的土坑中。 随着一起埋下的,还有晏清生前放入的葵花籽。 墓碑的背面刻有几个大字,那是晏清准备好的墓志铭。 ——人生很好,下次再来。 他以前就是这样乐观,哪怕不曾尝过一点甜味儿,也绝不提苦字。 在这一行的右下角,还有一句调皮的话。 “终于可以去找梵高学画画了。” 只是看着这句话,都能想象到晏清的声音。 来的宾客很少,只有消防站里几个眼熟晏清的人,加起来总共不超过十个。 也有附近的邻居来瞧热闹,以屋子主人的逝去为谈资,与路人分享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父母不要的小男娃,昨晚说没就没了。” “哎哟可怜啊,长得多好看啊,该上大学了吧,年纪轻轻咋就走了?” 现场唯一大哭的人只有温怡,她哭到站不起身,扶着江策几乎瘫倒在地。 “晏清是我的病人,他是我的病人啊,我明明说好要来看他的,是我没照顾好他……” 在场的人有叹气的,也有惋惜的,但没有失控的。 项戎呆站在墓前,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想安慰他,可他无动于衷,脸上毫无表情,不哭也不笑,谁说话也不搭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像个假人,眼睛很久才眨一次。 情绪的终点不是难以控制的歇斯底里,亦不是凄入肝脾的呼天抢地。 是沉默,心如死灰的沉默。 葬礼一上午就匆匆结束了,好像没什么人在意这场白事,除了温怡,除了江策。 除了项戎。 温怡哭了许久,慢慢恢复了力气,她搀着江策,来到项戎面前,擤了擤鼻子。 “项戎,你知道吗?其实我当时劝过晏清,想让他做截肢手术,这样还能多活一会儿,可他给我的理由是他想完完整整地走。” 她看着项戎那张冷漠的脸,哑着嗓子说:“晏清根本不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捐献眼角膜,有一次你在消防站值班时,我打电话询问他病情,他告诉我,说他如果截了肢,就没办法给你画画了,他还说他想再多抱一抱你,没了右臂,就再也抱不了了。” 项戎冷淡如初,只是这一回,他闭上了眼睛。 凉风泣血,方圆几里的花无一盛开。 温怡知道他心如刀绞,轻声道:“你也别太难过,晏清能活到现在,你应该为他感到庆幸,骨癌的病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可晏清硬是挺过了好几轮病发,就在他出院前,医院还给他下达过病危通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都这么痛苦了,却还如此眷恋人间不肯撒手。” 风吹得温怡咳嗽两声,她捏了捏哭痛的嗓子,起身向屋里走去,恰好与项戎擦肩而过。 “我后知后觉,是你的出现让晏清有了盼头,”温怡边走边说,“他被医生判定于四月死亡,见了你后,他撑到了六月。” 话音一落,门便轻轻关上了,江策拍了拍项戎的后背,叹了声气,也随着温怡进屋了。 花园内,项戎站在原地,慢慢睁开酸涩的双眼,世界一片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