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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73节

    这是欧阳修所写的一首《朝中措》1,专为扬州太守刘敞所写。

    苏轼点了点头,突然看了看明远,笑道:“六一居士说得太对了,‘行乐直须年少,哪里还等衰翁’?“

    说着,他便扯着明远的衣袖往平山堂外走,一面眺望眼前盛景,一面遥想欧阳修当年在平山堂上饮酒的盛况:“听说欧阳永叔公当年命人去邵伯湖里采了很多荷花,呼朋唤友到此,在这平山堂上击鼓传花,花传到谁的手上,谁就饮酒赋诗……”

    “往往玩到深夜,这才披星戴月而归,所以就有了‘坐花载月’的典故。”

    明远遥想此情此景,也觉得欧阳修当年这太守当的,着实是风雅到了极致。

    可是这等盛景与雅事,比起日后这里所遭遇的兵燹之灾……

    明远忽然心中一动,想要尝试一下,于是开口:“子瞻公,我亦听过一首关于他人为这扬州的小令,堪称绝唱。”

    苏轼听见“堪称绝唱”这四字考语,已近乎心痒难搔,赶紧道:“远之诵来听听。”

    明远偏头回忆了一会儿,说,“该词作者是亲临扬州,见到扬州的景象,颇多感触,才会写下这一首小令。”

    他缓缓开口,慢慢吟诵着。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扬州城附近的竹西亭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盛景,吸引不少人来探幽访胜,比最近几年新修的平山堂还要有名些。开篇工整,词句又清雅空灵,苏轼听了起始,便兴致盎然,连声催促明远往下说。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此句一出,苏轼挑眉,顿时觉出不对来。春风十里扬州路,本应是红尘繁华,怎么可能只是一片荠麦青青的乡间景象?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仿佛冷风袭来,一阵寒意,瞬间从头到脚。

    苏轼站在平山堂前,竟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边听见的。

    “远之,你能否说清楚一点,什么是‘自胡马窥江去后’?”

    胡马窥江,自然是指外族入侵,一直打到了长江边上。

    然而苏轼又不是没读过史书,近代除了五胡乱华时前秦苻坚率八十万大军列阵淝水畔之外,他还难以想象,外族入寇,入侵中原,一直打到了如此南方。

    除非是……古人所写?但苏轼想想也不对,这是一首“小令”,度曲牌写词,是唐宋才有。因此不可能是唐代之前所作。而盛唐文人做起怀古诗,绝不可能是这般气象。

    明远却还在自顾自念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一片空空荡荡的冷清景象,凋残破败,与眼前繁华温柔的景致截然不同。

    明远声调一转,已是下阙。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眼前的景象唤起了令人难以细述的悲凉心曲:即使拥有卓越才华的小杜到此,恐怕也再难抒写这般深沉的痛楚吧——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2”

    明远站在平山堂前,扶着栏杆,远处江南的“三山”景色,在暮色中如褪了色的水墨般渐渐隐去。

    他已念完整首词作的最后一句,但是他所念诵的每一句每一个字,显然都给苏轼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这是……自度曲?”

    苏轼眉头紧紧皱着。

    “是!”明远点头道,“就叫,《扬州慢》。”

    这篇词作得极工,而且浑然一体,不像是用前人词句拼凑而出,所表达的亦是真情实感,令人感同身受。另外,这词格律严密,可见作者于音律一道修养极深。

    但如此大才,所作的此曲,苏轼竟然从未听过?

    思考了半晌,苏轼终于缓缓问出一句:“远之,你这词中所写的,是……未来?”

    苏轼虽是儒生,却好佛道,也相信来生。他知道明远是有些“神通”在的:有好些事明远生而知之,于诸事之上有独到见解,而且,非常非常的有钱。

    世人有说明远是财神弟子的,但苏轼通常不会去想明远的这个“外号”,他与明远的友谊,向来与财帛钱钞无关。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再无其它答案,可以用来解释心中的这个疑问,只能犹犹豫豫地问出一句:“……未来?”

    明远感到双眼已然微微湿润。

    上一次他尝试“剧透”,试验对象也是苏轼。但那一次他的剧透却被试验方“无情”屏蔽了。

    这一次他也没有想到啊——竟然以一首小令,令这世上又多一人,能够得以窥视本时空这令人扼腕叹息的命运。

    肩上的重担似乎瞬间便稍稍轻了少许。

    苏轼越想,神情越是郑重。看起来明远借一首小令而描绘的“未来”既虚幻又缥缈,苏轼却并不觉得可笑。

    “远之,你告诉我,尽管出台之新法有那么多弊端,你却不遗余力地支持,且与王元泽那般要好,多般劝谏……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明远感到眼中的热意更加明显了——他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以最委婉也是最“文艺”的方式将那个可怕的未来泄露给这个时代中的另外一人知道。

    “子瞻公,我意欲有所作为,让日后无人再做得出这首《扬州慢》……”

    明远缓缓吐露心声,还有他的疑问。

    “然而我却全无把握。我不知道自己的作为,能够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他终于有个机会,能将心里所有的惶惑,不确定,对未知的恐惧……终于有机会向这世上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倾吐。

    他面对暮色苍茫中的浩荡长江,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甚至有好些时候,苏轼只能看着他激动地动嘴,滔滔不绝,却没有声音能落入苏轼耳中。

    但是苏轼全都听懂了。

    面对这终于停下来的少年人,面对他满是疑问的眼神,苏轼终于报以微微一笑,肃然却镇定地回答。

    “有些事,哪怕结局注定,哪怕终局已在你我视野之中……”

    “但是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157章 千万贯

    初夏时节, 正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时候。

    洛阳城外,司马光的“独乐园”已经初具规模。这方园林占地不算大,不过二十亩而已, 且从院墙外看, 平平无奇。

    但这园中自有乾坤, 二十亩的园子,分出了七八处小景——“钓鱼庵”, 是供写书人放松休憩时闲坐垂钓的地方;“见山台”,是供写书人登台远眺的地方, 可以将洛阳城外南山之景也纳入眼帘;“种竹斋”则是夏日纳凉赏竹之所。

    除此之外, 还有浇花亭、弄水轩、采药圃……

    所以这园子叫做“独乐园”——意为“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此园可以满足园主人独处时的全部需求。

    然而园中最为重要的“读书堂”,是司马光用来写《资治通鉴》的地方。这座书房里汗牛充栋, 架上垒着满满的书籍,都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与前人笔记。

    司马光立志编撰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自是需要遍阅旧史,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选择出可信的史条,按照纪年法编纂出长编,再加以删改或是补叙。

    然而此时此刻, 司马光独坐在初见规模的“独乐园”中,手中提笔, 却迟迟无法下笔, 久而久之,笔尖的墨迹渗进铺在面前的纸张,洇出一个大大的黑墨团, 司马光却完全没有察觉。

    此刻他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

    “必要的战争, 就是正义的战争1。”

    一念及此, 司马光便觉脑海中有异响,天边似乎有惊雷声在滚来滚去。

    似乎昔日在京兆府与那少年辩论时的细节,分毫不差地全部在他眼前重现。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这是多么吊诡的评价啊!

    偏偏他翻遍史书,所能找到的那些“正义”,里里外外却都透出“必要”两个字。

    这句话实在太过颠覆。

    却又令人根本无力反驳。

    司马光似乎感觉到有一道深深的鸿沟拦在自己面前,而他以往述史的所有基础与立场似乎被全部推翻了,令他再无法前进一步。

    司马光悬腕提笔,却始终无法写下任何一字,整个人凝固在“读书堂”中,宛若一尊雕像。

    终于,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吐出胸中的郁气,叫来儿子司马康,问:“修园子的工匠还未离开吧?”

    “将人唤来,为父还要在这园子里挖一个地窖。”

    蹲在深深的地窖里读书写书,脑海里的那些杂音,或许能终于远去吧?!

    司马康却傻眼了:“什么……地窖?”

    *

    明远与苏轼从平山堂下来,回到扬州大城中。

    与他们一道返回的种师中十分纳闷,甚至频频向苏明两人转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早先在平山堂上游览的时候还都好好的,但是现在,苏轼像是猛地多了一重心事,虽然始终表情肃然,但时不时会面露惊疑,倏地抬头,却左右看看,不敢多说什么。

    明远却像是得了一些鼓励,整个人显得很振奋,不像刚与种建中分手时那样心情低沉郁闷。

    他们一行人联袂进入扬州城,行不多远,就进入一处店铺林立的街道。街道两侧商铺前还聚集了不少小摊贩,货物几乎摆满了街道的半边。

    明远一路行去,一路留意这些路边的商贩,会主动上前开口问问他们,所出售的物品价钱几何,产地在哪里……又时不时地买下一两件小东西,甚至还会掏出纸笔,往纸上潦草地记些什么。

    他还时不时走进道旁的商铺,与铺子里的掌柜与伙计随意闲聊,买走一两件货品——只不过这买东西的举动很像是他答谢铺子里的人与他聊天。

    苏轼见了,便也有样学样,向路边的小贩致以问候,多少买上一两件物品。但他很明显还是一头雾水,不太明白明远这样做的意义为何。

    就更不用说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种师中了。

    种师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于,三人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进了落脚的驿馆。

    史尚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驿馆也专门为这三位准备好了一桌精致的饭菜。

    种师中满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问问苏明这两位了,谁知却被苏轼抢了先。

    “远之今日在扬州城里看过这一番,做了什么决定吗?”

    明远想了想,道:“若是有可能,我想要做到两件事:一是在扬州到汴京之间修筑公路,以便利道路运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