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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88节

    当下,明远引沈括去参观刻印坊里的排版与印刷过程。

    沈括一面看一面感慨:当年毕昇曾经让他详细看过活字印刷的整个过程,但是毕昇过世之后,这活字印刷术,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似的。

    如今这种省时省力的印刷术在沈括眼前重现,却似乎比毕昇那时更快,印刷的质量更好。

    沈括随手拿了一枚活字,入手沉重,才发现已不是毕昇那时用的泥活字,而是铜活字。

    “整整一套铜活字,那得花上多少钱啊!”

    沈括忍不住喃喃感慨。

    明远将这当成是一种夸奖,微笑着不说话。

    但这确实证明了一点:“钱”的重要性——历史上有才能的工匠很多,但他们确实需要有慧眼识才的东主,舍得投入本钱,才能让他们的发明得到推广,最终应用于最需要的领域。

    沈括看完一圈刻印坊的生产过程,明远将他带回那间刻印坊用来待客的小花厅中,递给他一本《横渠学刊》,又递给他一本正在试印的《几何原本》样稿。

    “存中兄,您看看这些用活字术印出的学刊,怎么样?”

    沈括得知明远是横渠弟子之后,便先看《横渠学刊》,只翻了几页,就望着印制精良的书页啧啧称赞,道:“张横渠真是有福,有弟子不遗余力为其推广学术。”

    明远美滋滋地想:那是当然的。

    沈括再看《几何原本》——他看书极快,只翻了几页,便“咦”了一声,然后迅速地向后翻去,在一盏茶的时间里,沈括就将整本翻完,随后便抬头,望着明远,一句话不说,似乎正神飞天外。

    良久,沈括方才缓过来,道:“明兄,这本书册是何人所写?”

    他不等明远回答,马上接着道:“书中所述的‘命题’都很浅显,然而其‘证明’的过程,却是滴水不漏。”

    “依我看,此书真正的意义,恐怕还在于其论述的逻辑。这……这与我历来所见的算学经典完全不同。”

    明远顿时点赞:“您说得真是太对了。”

    当沈括得知这《几何原本》,竟是来自黑衣大食翻译的希腊著述时,惊得眼都睁圆了,然后连连点头,还补充称赞道:“这译著也相当不错,用词雅致而精准。”

    明远的脸“咕叽”一红:这是“润色修辞”道具卡的功劳,不能算在他头上。

    他掠过这点不提,开始向沈括抛出诱饵:“要印制这样的学刊和书册,您也行!”

    沈括“嗯”了一声,眼神疑惑地望着明远,似乎在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也有些著述想要刊印的?

    明远继续抛诱饵:“有润笔之资哦!”

    听说有钱,囊中大约有些羞涩的沈括顿时眼中出现神采,换了个升调又“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样的内容能够刊印?”

    沈括扫了一眼面前的《横渠学刊》和《几何原本》,自我总结道:“经义、数算,都可以对吗?”

    明远问:“那您有经义、数算方面的文章吗?”

    沈括微红着一张脸,道:“我不是什么大儒,经义这方面真的不行,每每被苏子瞻笑……但是数算,隙积术和会圆术可以吗?”

    明远一凛,郑重点头:“可以!”

    “天文仪器与历法方面呢?”沈括又问。

    明远连连点头:“可以!”

    “地理与地图制法呢?”

    “可以!”

    “医药方面呢?”

    “可以!”

    “磁石的应用……这个听上去不太出奇,也可以吗?”

    “可以!”

    明远感觉自己快要成为啄木鸟了

    “胆水置铜法呢?”

    “可以!”

    明远恳切地望着沈括:你所有研究过的内容,都可以拿出来出书。

    他们的谈话提到了天文、地理、律历、医药、数算……各个自然科学科目的各个领域。

    明远颇有点儿较上了劲儿的架势,望着沈括,心想:还有吗?您这本行走的“百科全书”?

    沈括想了想,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音律方面的可以吗?刊印这些个,我是不是有些……太不务正业了?”

    明远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当然可以!”

    第171章 千万贯

    明远手快, 三下五除二,就为沈括草拟了一份“出版计划”和“分润协议”,墨迹未干地就推了沈括面前。

    沈括读着读着,脸上露出一丝羞赧, 非常惭愧地告诉明远:“远之兄, 这个计划能不能成, 还要……问过内子才行。”

    明远:原来大名鼎鼎的沈存中,竟是一位“妻管严”?

    他笑笑:“这是自然!沈兄尊重夫人的意见,足见伉俪情深。”

    “不过, 存中兄也可以向尊夫人解释一二, 这样大规模的刻印,这样丰厚的分润……不是小弟自夸, 这莫说在杭州, 即使是在汴京,也是独一份。”

    就算是“妻管严”,也要学习着管理一下太太的预期嘛!

    沈括想了想,觉得也是:明远开出的条件, 的确是他平生所未见。

    而且据明远所说, 所有的刻印书籍上又都会印上“正版授权”的字样,即使旁人盗印,之后也可以追责——他实在是没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于是, 沈括开开心心地收下了明远草拟的协议,在肚内事先准备说辞, 打算回去向妻子解释。

    恰在此时, 明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沈括精于地图学。

    他连忙问:“存中兄, 小弟是否可以向你打听打听, 如果想要以最直观的方法, 向天子呈现一地的地貌,展示该地的河流、山川、谷底……可耕种的良田……这应当怎样做?”

    沈括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做立体的舆图啊!”

    “立体的舆图!”

    明远的声音显得又惊又喜。

    此前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想到了,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王韶与种建中在渭源堡遇到的难题。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而沈括看似浑不在意的一句话,就点醒了明远。

    立体的舆图……这不就是后世的军事沙盘吗?

    沈括还在继续比划,侃侃而谈:“取一幅木盘,事先计算好尺寸,上置沙土、泥土,混以浆糊,堆制成为山川形状,晒干以固定。再以青苔覆盖,以标出山林、草地等不同地形,又可以小型木件代表城池、村落、寨堡……”

    “更有甚者,可以寻高手匠人,制那等极小的小人……”

    “然一切皆需合乎比例,比例若错,此舆图便无甚用处了。”

    “为了地图能够合乎比例,最好能用‘飞鸟图’,而不是用传统的偱路步数法制图。”

    沈括正拈着胡子说话,一抬头,刚好看见明远双眼发亮,正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

    “沈兄说说,这‘飞鸟图’究竟是如何做法?”

    沈括也没想到明远对这制地图法竟然也这么感兴趣,心里忍不住想:难道《出版计划》上还能再补一条,我这制图法也能集册出版不成?

    他连忙详细解释,这所谓“飞鸟图”乃是“取鸟飞之数”,也就是两地之间飞鸟直达的距离,比丈量地面距离的地图精度更高。

    明远一边听一边发怔。

    沈括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远之兄……”

    明远双手一拍,只说:“太好了,多亏有沈兄点醒,如此一来,熙河幸甚,我大宋边疆幸甚!”

    沈括一呆:他也没想到明远能把他这几句话拔高到如此程度。

    明远赶紧将熙河路关于屯田市易而发生的这一段纠纷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沈括。沈括从没想到,西北官场上竟会发生这样的纠纷,而他随口提出的建议,对于远在西北的熙河开边策略,竟有如此重大的意义。

    明远连忙诚心请教,试图把沈括肚子里关于制地图的“墨水”全都掏出来。

    他们从上午一直谈到傍晚,明远从沈括口中听到了很多实地测量和制图的方法与建议,赶紧都记了下来。沈括见天色将晚,实在是不能不回去了,明远才用自家车驾将沈括送归,并随车附上不少精美礼品,送给沈括的夫人,以讨好这位“严妻”。

    他一旦作别沈括,立即奋笔疾书,将今日见过沈括的经历,和从沈括口中听说的制地图技术,全都写在信中。

    这封信一写,待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

    明远连忙将信用火漆封口,准备第二天清晨就交与“明氏邮政”的“专员”,用最快的速度发往陕西。

    若是真能制出军事沙盘,那渭源到秦州之间所谓的“一顷四十七亩地”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另外,军事沙盘对于大宋西军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可以用来做战斗决策。

    大宋西军在准备迎敌应战之时,可以凭借的,将不再只是比例尺偏差巨大的平面舆图,而是可以展现山川地貌的沙盘。

    所有战略战术,都可以在沙盘上事先演练,并推测对方的反应,做出各种预案。

    令明远感到震惊的是,这么有用的东西,率先想出来的,并不是他这个“穿越者”,而是本土人士,多才多艺的斜杠中年,六边形战士沈括!

    明远一想到这里,就很佩服自己“偶遇”宋代名人的好运气。

    他实在太过兴奋,索性一夜未眠,去旁边的刻印坊和夜班工人们一起,看着翌日的《杭州日报》一份份地被印刷出来,然后被送上前往杭州城的马车,在道路两侧明亮“路灯”的映照下,将这“新鲜出炉”的报纸送到城中去。

    *

    有了那份《出版计划》,明远和沈括很快就熟悉了。

    沈括得到明远的建议,主动开始管理起妻子张氏的“期望值”,张氏很快便将《出版计划》和《分润协议》都批准了。

    于是,沈括成了明远这刻印坊的“契约作家”,将文稿一份份地递出来,交给专门的编辑审核,然后付梓印刷。

    这期间,明远与沈括经常相约在西湖边的茶亭内喝茶,一面观赏西湖风景,一面谈天说地。

    明远对沈括在各种科技领域的深厚知识佩服得五体投地,沈括则对明远超人一筹的“见识”而惊异不已。两人都是相见恨晚。

    这事被苏轼听说了之后,这位杭州通判顿时心痒不已,一旦处理完所有的公事下班,他就匆匆往西湖边赶。

    “远之,存中,某一直想要安排你们认识。谁曾想你们自己就认识了。”

    苏轼一进这间小小的茶亭就嚷嚷着。

    明远耸耸肩:“谁让子瞻公您太忙,我们只好自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