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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89节

    明远自我检讨,但又想:对自己的要求不应该太高。他们这分明是“新婚燕尔”,不能指望自己与种郎像是老夫老妻一样,见个面如左手摸右手,全无感觉。

    紧接着,明远觉得种建中的左手放开自己的右手,然后在自己发烧的额头上摸了摸。

    “明监司!”

    那小吏的声音没有任何异样。

    种建中双臂撑在几案上,直起身。

    刚才那一刻,他高大的身躯和宽阔的肩膀挡住了那小吏的视线,以至于来人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似乎觉得种建中刚才只是随意探身,伸手试了试明远的额头。

    “什么事?”

    明远这时也已完全恢复镇定,任由那小吏走到自己面前,将文书递给自己。

    他只见是寻常公务,通读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便签字用印,文书还给来人。

    种建中却在旁闲闲地补了一句:“远之,若是没有太繁杂的公务,我劝你还是暂且告病。你似乎有些发热。”

    那小吏也连忙端出一副关心上峰的模样,连声附和:“是啊,明监司,您确实看起来是在发热。这秋燥上火虽是小病,但也挺麻烦的。”

    竟然将明远刚才面红耳赤,眼神发飘的症状,和他早先“秋燥上火”的病因联系在一起,这小吏也是挺乖觉的。

    明远内心无语,口头上却只能谢过这两人的“关心”。

    待那小吏离去,明远坐在原处,静静地思索着。

    种建中也不催他,而是重新在他对面慢慢坐下,双眼凝视着他,似乎是已经等了三年的漫长时日,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好!”

    种建中双眼一亮,一跃而起,双臂盛着桌面,惊喜地问:“真的?”

    “嗯,”明远点着头道,“我已经离家已有好一阵子,确实应该回去探视母亲和meimei。之后就定在陕西……也不是不可以。”

    种建中双手一拍,接着紧紧地握在一起,相互摩挲,透露这意外之喜实在是喜不自胜。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时,并未预料到真的能得到这个答案啊!

    “不过,师兄要等我先把手上这件事办完!”

    种建中一怔:大事?

    “是的,”

    明远的表情肃穆,适才因为激动或者羞怯而起的那些红晕早已全都褪去了,眼神里也透着认真。

    “大事,非常非常重要!”

    *

    新任参知政事吕惠卿的宅邸。

    吕惠卿见到三司使沈括新上条陈的抄本,“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口中喃喃地道:

    “疯了,疯了——这沈存中疯了,他和他手下那个明远……全都疯了!”

    吕惠卿的弟弟吕升卿赶紧将那份文书取过来,飞快看完,也目瞪口呆。

    “青苗法?”

    “他们要改青苗法?”

    第274章 亿万贯

    令吕氏兄弟大为震惊的这份上书条陈, 竟然“胆大包天”,建议对现有青苗法进行改动。

    青苗法是天子赵顼登基,王安石拜相开始变法之后, 推行的第一项重大新政,其本身极有争议,而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也因此承受了无数攻讦与巨大的压力。

    最终只有丰盈起来的国库为王安石争取到了来自天子的支持,才使该法能够顺利推行下去。

    来自三司使沈括的建议是:不再由官府发放青苗贷, 而是由民间代劳。目前有资格发行的是钱庄和金银钞引铺。这些民间机构向老百姓放贷, 官府从中抽税。

    而沈括在他的条陈中写得非常清楚:绝不是青苗法不好,只是官府已经将其推行至全国各地, 便没有必要继续由官府强力推行, 不如转交民间,由官府“监管”民间来做就好——

    吕升卿读完这份建言, 气咻咻地说:“这沈存中, 还真当自己是‘计相’了?”

    沈括顶着三司使的差遣, 但实际上这差遣是“权三司使”,代表沈括资历不够, 只是官家手上没人, 先着沈括暂时顶着这个位置。

    吕惠卿没有接话,他认为弟弟的这种牢sao,发来没有丝毫意义。

    “再说了,以后国库只是从税金里抽头,能收到以前那么多的岁入吗?”

    吕升卿自以为抓到了沈括的痛脚,此刻声音尖锐, 仿佛正与沈括一道, 正面在官家面前对质。

    吕惠卿却很冷静:“未必不能!”

    吕升卿当即一噎。

    吕惠卿确实目光如炬, 他只看了一遍这份条陈中的措辞,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沈括的深意。

    沈括的意思是:官府把青苗法交出去,同时从民间钱庄手里,把所有跟放贷有关的税金都拿进来——这典型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民间但凡想要通过青苗贷获利,就必须把其余放贷的生意也向官府缴税。

    从这个角度上讲,青苗贷从官府手中转到民间,体量便是大了好几倍,甚至是几十倍。就算官府从中抽税只是两成、三成,也能收到比以前青苗钱更多的税金。

    吕惠卿脸色有点阴沉:否定青苗法就等于否定王安石——但现在沈括非常聪明地绕开了这一点,只说是时移世易,已经推行的新法也不妨换一种形式。

    “这个沈存中啊……”

    吕惠卿突然想起坊间传言,这沈括上次还曾想要上表指责免役法在两浙路推行不利,结果后来不知为什么忍住了。

    现在和这篇“新青苗法”的条陈放在一起看,这沈存中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但是面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弟弟是一定要拦住的。吕惠卿想到这里,立即拦住吕升卿的话头,道:“这件事我等没有立场反对。”

    在王安石被罢相之后,吕惠卿俨然成为新党中坚,进入两府,成为参知政事,在朝中继续主持新法的推行。

    而沈括也算是新党阵营中的。吕惠卿若是跳出来针锋相对,恐怕要被旧党看笑话。

    “为兄这就写信给王介甫,要让介甫公认为这沈存中是故意跳出来倒打一耙才对。”

    吕惠卿立即去书房,铺纸研墨,匆匆写就一篇给王安石的信件,指责沈括这次上书的冒犯……他刚刚吹干墨迹,却又立即将其揉成一团,重新取纸,又小心翼翼地措辞,重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是将沈括的建议叙述一番,自己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信刚刚急送江宁没两天,王雱的信就到了吕惠卿手中。

    这信来得如此之快,令吕惠卿怀疑沈括是不是已经事先有信送往江宁,事先知会王安石父子去了。也可能是官家在将这份条陈下发朝中之前,就已经专程去江宁,征询了王安石的意见。

    王雱在信上,盛赞了沈括的这个建议,认为青苗法既已成熟,完全可以交由民间去做,一来可以令各州县官吏将精力放在其它事务上,二来也可免除地方胥吏摊派盘剥之风。

    吕惠卿皱着眉头,想不明白为何王安石父子会是如此态度。

    突然,他捧着书信,猛地站起身,扶着书桌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样!”

    万一……退一万步,万一王安石和新党彻底失势,青苗法完全被废止,如果这青苗贷已经转移至民间……废和不废就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竟是王安石父子为新法找的“后路”。

    吕惠卿心潮起伏,背后生出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难道,连王安石父子,也这么不看好新法的长远前景了吗?

    他吕惠卿还指着靠新法上位,宣麻拜相呢!

    *

    由“权三司使”沈括所提出的所谓“新青苗法”,经过廷议之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批准,随后开始推行。

    这“新青苗贷”最先在开封府和京东、京西两路施行。改良新法推行之前,开封府这边在金融司的协助下,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

    不止是日夜站在开封府布告栏前宣讲新法变化的官差,《汴梁日报》上也曾大幅刊载了关于“新青苗贷”的普及文章,由读报先生在茶肆酒楼里宣读、讲解。

    有些读报先生甚至得了开封府所授予的“官方讲解员”称号,披着红绶带,整天得意地在汴京城里晃啊晃,见人就问:“郎君……”“娘子……想了解一下新青苗贷吗?”

    这些“官方讲解员”也确实有用:因为这“新青苗贷”与以前官府推行的青苗贷确实有些明显的区别:

    改良后的新法模糊了原先一等户到五等户的概念,任何人只要能提供抵押品,或者邀人作保,都可以借到与抵押品差不多等值的青苗贷。

    但是抵押品需要在官府登记,一旦发现重复抵押,是要重罚的。

    万一到期这青苗贷还不上了,由官府将抵押品没收,公开发卖,用来偿还借款方。

    但若是借款方任意提高利息,或是自行扣押抵押品,官府也会出面维护贷款人,比如判罚倒赔多收的利息,责令归还抵押品之类。

    这下连旧党也没法儿轻易攻击“青苗法”了——以前他们总是说新法“与民争利”,现在还怎么争?什么利都让渡给民间了,官府还争什么利?

    眼看着民间热热闹闹地自行宣传这“新青苗法”,再想起王安石父子对此的鼎力支持,吕惠卿心中郁闷,无法排解,索性信步行去,不知不觉,来到界身巷口。

    这里人头攒动,吕惠卿只道是这里惯例聚着等候进入界身巷各家商品交易所的人。

    谁知,就在他面前数十步的地方,密集的爆竹声突然响起,将吕惠卿从沉思中惊醒。

    他抬头望去,见行人并非聚于界身巷入口处,而是在他面前大约五十步左右的一处簇新铺面跟前。

    数千响的爆竹声震耳欲聋,绵延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烟气和硝石味道,能看见红色的纸屑在空中回旋翻腾。

    在那爆竹声和白色烟气的衬托下,一枚黑底金字的牌匾被抬起,高高悬挂在一处铺面的门楣。

    吕惠卿见那上面写着“汴京银行”四个大字。

    “原先明家的金银钞引铺改名叫做‘汴京银行’了?”

    吕惠卿身边,两个商贾模样的人在交头接耳,刚好让他听见?

    吕惠卿低头琢磨:……银行?

    “那‘银行’……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听着好像比原来那‘金银钞引铺’要更加响亮!”

    “那是……响亮得多了!”

    那两名商贾不知道吕惠卿在“旁听”,自顾自聊天交换意见。

    吕惠卿也有些摸不著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挑了这个“银”字。

    毕竟在大宋,金银不算法币,法币是铜钱。因此处理汇兑飞钱的铺子都叫做“钱”庄。

    偏偏这里叫做“银”行,不知为什么不叫“金”行,又或者按照明远所擅长的,叫做“钞”行也可以啊!

    少时,爆竹声终于散去,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穿着周正齐整的衣袍,从那“汴京银行”的铺子内走出来,向四方团团一揖,拱着手道:“感谢诸位赏光今日我们铺子的更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