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

    理查德的电话响起时，雪儿还没意识到，她即将迎来这个假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她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都在懊悔，如果她没有一味地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如果她能将注意力从无用而琐碎的廉价哀愁中抽出一些，分到身边发生的某些细节中，是不是就能早点醒悟？

    可命运之神早就书写好人间的剧本，某些刻在血液基因里的东西，能抑制一时，无法抑制一世。

    雪儿按下接听键，理查德的声音通过细微的电流声传过来：“雪儿，是我，理查德。”

    “理查德，有什么事吗？”

    “呃……我想问，莉莉丝是不是回家了？她在家吗？”

    雪儿环顾四周，会客厅里竟然没有莉莉丝的身影。她想起来，自从上午和莉莉丝打过照面后就没见到她。“不……她好像没在。”

    “她刚才过来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我上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找她时，她人却不见了，所以我以为她先回家了。”

    “噢……那她可能正在走回来吧。你现在过来吗？可惜下雨了，我们本来打算户外烧烤，现在考虑在家里吃。”

    “谢谢，不过，我先不过去了，等莉莉丝到家后，麻烦你和我说一声，好吗？”

    “好的。”

    雪儿心中奇怪，她一边拨打莉莉丝的电话，一边朝楼上走去。手机铃声从莉莉丝房中传来，雪儿推开门，走进去，看到莉莉丝的手机躺在床上不停震动。

    “什么情况……”她拿起莉莉丝的手机，挂断电话。

    诺亚出现在房门口。“莉莉丝不在？”

    雪儿点点头，还把莉莉丝的手机举起来给诺亚看。

    诺亚心一沉。雪儿奇怪地问他：“她去哪了？”

    诺亚严肃地说：“雪儿，你叫上康利，我们分头去找。记住，不要让大人们知道，就说我们是去镇上取蛋糕。”

    雪儿拉住诺亚：“等等，你让我撒谎，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诺亚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莉莉丝应该是离家出走，为了她好，你就照我说的做吧。”

    ……

    车窗外缓缓掠过街道边的商铺、住宅楼，雪儿寻找着路边是否有莉莉丝的身影，看到莉莉丝平时会去的地方就让康利停下车，她过去让路人看莉莉丝的照片，问问她有没有出现过。

    康利坐在车里等她，看到雪儿又是一脸失望地打开车门坐进来，便知道结果。

    “为什么？莉莉丝为什么要在过生日的时候搞这么一出？”雪儿不解地看向康利，“她是不是和诺亚串通好玩恶作剧，有没有可能他们早就回家了，就等着我们进门的时候来个惊喜，吓我们一跳？”

    康利手握方向盘，看向前方路面。“诺亚有可能，但莉莉丝不会这样。继续找吧，海泥湾就这么大，她总不可能乘火车走了。”

    雪儿拿着手机在腿上轻轻乱敲，坐立难安：“要不报警吧，光凭我们三个人力量有限啊。”

    “你忘了诺亚说的，不想把事情闹大？”

    “可那是莉莉丝啊！”

    “别急。”康利安抚她，“就算报警，也要失踪24小时才会受理，现在莉莉丝才不见两三个小时，还不能算是失踪。”

    手机震动，雪儿一看，诺亚发来两条短信。

    第一条：找到了。第二条是位置定位——威斯特教堂。

    雪儿把定位给康利看，康利立马掉转车头，朝威斯特教堂开去。

    ……  ……

    威斯特教堂位于红树林边缘，是一座年代久远的老旧建筑物，面积较小，只能容纳二三十人。木质结构终年散发着一股霉味，在大雨中好似摇摇欲坠，可它还是撑过了一年又一年，虔诚的信徒们来这进行礼拜，年轻恩爱的夫妇们在这举行婚礼，站在彩色琉璃窗下许下誓言。

    它见证一代又一代人来来去去，始终沉默而温柔地包容所有来这里的过客。

    诺亚收起伞，放到门边。

    莉莉丝坐在第二排的木头长椅上，金色长卷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露出内衣的扣带。她脊背挺直，静静望着教堂上方的受难神像，仿佛一朵被风雨打湿却不肯折腰的黄玫瑰，纯洁、高雅、柔中带刺。

    诺亚坐到她身边。两人的肩膀挨在一起，却又距离遥远。门外风雨飘摇，雨点狂躁地打在窗玻璃上，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相依。

    诺亚想去牵起莉莉丝的手，却又收了回去。他陪她静静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

    “莉莉，回去吧。”

    莉莉丝没看他，呢喃道：“‘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如果神爱我，为何让我背负罪孽降生于此，如果人生是如此痛苦，为何又要让世人永生？”

    诺亚的心像针扎一般疼，如果莉莉丝是罪人，他又何尝不是？他早已将这枷锁牢牢嵌入体内，血淋淋一片，企图封锁住那罪恶的躁动，因为他想让莉莉丝自由。他知道一旦自己都控制不住迈出那一步，莉莉丝只会和他一起沉沦，万劫不复。

    他开口道：“我不准你胡思乱想，世界上有很多人爱你，mama，还有你爸爸正在家里等着和你一起吹蜡烛切蛋糕，莉莉丝，别任性了，回去吧。”

    莉莉丝神情哀伤：“回去？回去继续做你的meimei，你继续做我的哥哥？你想这样吗？”

    诺亚咬着牙，硬下心来：“是。”

    “你这么快就放下，是因为喜欢上雪儿了吗？”莉莉丝轻轻问道。

    诺亚沉默半晌，说：“你知道了？”

    “呵，我迟早会知道，不是吗？”

    诺亚垂眸，他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为什么，看到莉莉丝这样他反而更痛苦，难道他做错了吗？

    莉莉丝嘴唇颤抖，又问：“你cao过她了？”

    雪儿顿住脚步，手抓着门框，下意识转头看向康利。

    他们刚刚赶到，却都默契地在门口踌躇，教堂里明明坐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可莉莉丝和诺亚身周却散发着难以靠近的气场，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无形结界，雪儿不敢上前打扰。

    可她没想到莉莉丝会问出这种话。她肯定误会了！

    紧接着，诺亚回答道：“我吻了她。”

    康利身体一僵，他退后一步，站到门边。

    手指发白，指甲掐进门框的朽木里。雪儿想张嘴解释，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康利背靠在墙边，双手插进裤兜里，默默看着雨点从廊檐上落下。

    雪儿还没搞清楚里面那两个人的状况，突然一记重锤就打在她和康利之间。

    完了，她满脑子只有这两个字。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边，和康利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分立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