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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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不耐烦一推,那男子立足不稳,摔倒在地,磕得额角淌血,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余人生怕惹事,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城里走。 其中一灰绿衣裳的矮个子中年人愁容满面,脚步蹒跚,回望两眼,遭其身畔的高大青年低声催促,“别看了!快!” 几名商贩交头接耳:“近来怎么老逮那些中年男女?” “是啊!前天有几位大婶被查了,昨儿拦下两名大叔,都是这般以布巾包头的!” “这年头,裹头巾也犯王法?” 刚进城的那一高一矮的二人,竖起耳朵倾听,顺人潮涌入偏僻处。 青年停步,左右扫视,确认无人跟随,悄声道:“赵国公的人已到这儿,只怕一路往北,皆会遇到类似情况。” 矮个中年人惶恐不安,哑着嗓子问:“这可怎么办哪!” 青年又道:“大娘,大叔突然走了,你一定很难受,但为了不让他白死,不让你们的三个儿子白死,咱们一定要想法子入京。” 被唤作“大娘”的那人含泪点头。 他们一家六口人,姓曲,丈夫平日随远亲出门做点小生意,三个儿子则在闽州煤矿做事。 原本小日子过得平顺,没想到,矿区连续出事故。 去年大儿子摔断了腿,矿主有贵人撑腰,赔点小钱就算了。 一家人为了生计,忍辱苦干。不料,今年煤炭粉尘爆炸,死者三百余人中,包含了他们家两个小儿子。 然而此重大事故被赵国公压了下来,家属们忿忿不平,四处哭诉、抗议,却遭镇压和毒打,死伤者无数。 曲家断了腿的长子与外地归来的父亲同去理论,亦被赵国公的人围殴。 长子为了让父亲逃命,死死抱住行凶者,狂喊“爹,别管我!去给弟弟们讨个公道”。 于是,侥幸逃离的老曲带了妻子,于痛不欲生的悲愤中,下决心北上告发赵国公掩盖矿难、杀人灭口的罪行。 刚出了闽州地界,赵国公的人已尾随追来。 老曲常年奔走在外,会一点拳脚,最初借机敏避过追踪。但走了三四百里,再度被人堵截后,为让妻子躲藏,他被打成重伤。 夫妻二人撑了一段路,碰上从京城赶来的这名孙姓青年。 他受人所托,快马加鞭南下,只为护他们北上。 可惜,老曲未能熬过路途颠簸,留下父老乡亲们的联名血书,含恨而终。 孙姓青年让随行伙伴办理老曲的身后事,自己则低调护送曲家大娘,专门走偏僻小道。 直到今日入兖州城寻补给、与人接头,二人乔装成父子,掩人耳目。 大概老曲死讯未曾公开,赵国公手下的目标依然是寻找额头有疤痕的中年男子。 当下,这位姓孙、名一平的青年又叮嘱:“大娘,你口音明显,能不说话,尽量别开口,以免露了破绽。 “此去离京城尚有五六百里路,你腿上有伤,再走下去,只会耗费时日,我得雇辆车。你先在这儿歇息,千万别到处跑。” 孙一平放不下心,却不好拉她满城跑,只得冒险让她一旁等待。 大娘不住点头,捂住右腿,坐在边上小息。 巷外商铺陆续开门营生,吃食店铺、打铁铺、卖杯盏碗碟、胭脂首饰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炊饼、蓬糕、rou饼、素面、酸汤……各类食物香气四溢,曲大娘仿佛听到背后的杂物堆中有咕咕声响,只道是流浪野猫,没当一回事。 不多时,两名大汉捧了满麻胡饼,边吃边往窄巷走来。 “这些天够叫咱们伤脑筋!”一褐衣人絮絮叨叨,“连个画像也无!光说外表特征、年龄,如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另一人道:“不晓得犯了何事……竟大动干戈。” 曲大娘浑身一颤,已猜出这两人也是奉命来逮她的,不由得惊慌失措。 那二人起初扫了她一眼,不以为然,走近后见她低头蜷缩,似是想尽量不惹人注意,疑心大起。 “你一大早在此做什么!”褐衣人寒声质问。 曲大娘记住孙一平的嘱咐,不能张口说话,免得被听出闽州口音,干脆装聋作哑,试图回避。 “这人有问题!”另外一人狐疑,冲上前想拉她。 曲大娘没见过大世面,惊恐之下只有本能反应——逃。 她腿脚受伤,一瘸一拐,没走两步,已被追上。 “站住!”两名男子齐声喝道。 曲大娘正惊得不知如何应对,忽听旁边的破烂衣橱中似有异响,“啊……” 她和那两人同时一愣,只见杂物满堆中冒出一灰扑扑的少年,双眼清澈灵动,边打哈欠,边对曲大娘喊:“爹……饿!” 曲大娘的震悚之情无以言喻,细看这孩子,下巴尖削,身材瘦小,但神态活泼,不像智力有缺陷。 她压根儿没想过此处藏了人。 兴许,这孩子还把她和孙一平的话听进去了,竟在这危机时刻现身,张口嘴直喊她“爹”。 少年转目盯着两名男子,眼光落在他们手上的两张胡饼时,瞬间迸溅出亮光,“两位爷,赏口饼成不?俺和俺爹两日没饭吃了!他老人家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溜本地口音,说得伶俐,双目紧盯食物,仿佛二人再不给他,他便要扑上前似的。 两壮汉面露嫌恶:“找死!一边去!” 大抵被这少年这么一闹,二人对曲大娘疑虑渐消,丢下“呿”的一声,大步离开。 曲大娘揪着的一颗心松了一半,转头目视瘦小少年,急忙从随身包裹中翻出半个馒头,“给。” 少年狡黠而笑:“我不饿,装的!” 曲大娘想对他道句谢,又唯恐招致麻烦,迟疑未语,却听少年讷讷发问:“听说,你和那位大哥……要到京城去?” ………… 秋末初冬的暖阳遍洒山林,疏落枝叶间漏下的光线忽明忽暗,流光陆离。 驴车慢悠悠顺山道而行,每往前一尺,离京又近一尺。 “阿翕,”曲大娘对那瘦弱少年微笑,“你昨儿采摘的草药当真厉害!敷了一宿,我这腿上的伤一下子好了不少!” 被唤作阿翕的少年在车头摇摇晃晃,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细细打量阿翕白皙纤细的手,左手背正中有一点微红的小痣,宛如雪里落梅,孙一平眸底闪过狐惑,欲言又止,没再多问。 曲大娘又问:“你怎么懂这些?” 阿翕明眸一垂,嗓音压得极低:“我幼时在药铺子里负责拣药,略懂一点药性罢了。” “难为你小小年纪,没了亲人,离家千里寻亲。” “到京城后,你有何去处?”孙一平插言。 “……还没想好,我对亲人是否在京,亦不太确定。”他说着说着,已无兖州口音。 此前,阿翕曾告知曲、孙二人,他在老家得罪了恶霸,因而放弃原有的一切,千里赴京寻亲,到兖州时已用尽盘缠,唯有做小活计积攒银钱。 为了节省开销,他趁天气还没变冷,露宿巷中,碰巧听到他们的对话,料想两个吃饼的壮汉要找曲大娘麻烦,才挺身而出,顺便请求他们带上他。 曲大娘感念他出言相帮,替她作了掩护,又想起自己的小儿子与他年纪相仿,已命丧黄泉,心中哀痛,力求孙一平帮他这个忙。 孙一平受人嘱托,本不愿生事,但见这孩子生得柔弱如女子,不大像危险人物,勉为其难答应了。 通行数日,他们意外发觉,此人略懂医术,居然能很好照料曲大娘的腿伤,且大小事均能打理,逐渐对其放下戒备心。 晓行夜宿,大多入住农家或郊野,待曲大娘的腿完全康复时,这奇特的三人组合已抵达京郊。 孙一平按照约定,没送曲大娘进城,而是将她和阿翕一同安置在京郊一座富贵人家的私宅内。 这座无牌无匾的白墙院,古朴高阶配以朱色大门,门后是青色砖雕影壁,内里丹桂香浓,竹石雅致,一派书卷气中不失贵气。 曲大娘一生中不曾到过如此清幽雅趣的宅院,进门时东转西看,见到任何事物均赞叹不已。 而阿翕只关注草木,匆匆吃了顿饱饭,便提出告辞:“这大半月蒙孙大哥和曲大娘照顾,既已顺利到京,阿翕不打扰你们了。” 孙一平费尽心力,好不容易将曲大娘带至京城,还未来得及与托付者交接,自然怕消息泄漏。 “阿翕兄弟,你寻亲也不急在一时。路途奔波多日,不妨先住上两天,说不准,我朋友能为你找寻亲人下落。” 见阿翕不为所动,执意离开,曲大娘依依不舍,劝道:“你孙大哥诸事妥帖,准备了干净衣裳,你好歹沐浴更衣,再去见你哥哥啊!” 阿翕犹豫片刻,对孙一平颔首致谢:“那就谢过孙大哥了。” “客气啥?”孙一平故作轻松拍了拍他的肩,忽觉他身子单薄得像没骨头似的,唯恐用力过度把人给拍碎了。 ………… 阿翕洗去连日的灰土,露出俊秀面容,外加简洁灰袍,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他收拾随身携带的私物,快步走到庭院,意欲向孙一平和曲大娘道别,却被仆役告知,他们二人正与宅子主人商谈要事,不可打扰。 他焦灼难耐,又无法不辞而别,只好四下徘徊。 院落中寒池玉碎,青石拱桥边湖石堆砌,锦鲤游弋;桥外不远处,楼馆参差,珠帘半掩,窗边冬梅破红,屋内低语不可闻。 临近黄昏,隐隐有桌椅挪动之声,大门打开后,孙一平与曲大娘陪同一名年轻男子信步行出。 那人年十八|九,一身素缎长袍,墨发束起,玉带迎风,眉如远山黛,眸带朗月华,飘逸间透着沉稳,俊雅得如画中少年仙君。 唯独神色无比凝重。 无须多言,阿翕已猜出此为宅院主人,恭敬退至道旁。 原以为不会引起注意,未料对方长目微转,清朗眸光落在阿翕身上,温声道:“孙兄,这位便是与你们同行、擅药懂医的少年?” 孙一平答道:“正是,阿翕,来见一见……言兄。” 阿翕硬着头皮上前:“见过言公子。” “你手拿包袱,是想出门?”那人目光暗含审视,滑过他的眉眼鼻唇,继而扫向他提着布包的手。 “我还有要事,就不叨扰公子办事了。”阿翕知眼前人非富则贵,言语间尽量客气。 “目下已黄昏,去别处不方便,你且先住下,无须多虑,”他说得十分诚恳,眼角眉梢自有一股萧肃,让人无从拒绝。 不等阿翕回话,他对院落一角的仆役道:“快去备客房。” “是!”仆役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