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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书[刑侦] 第18节

    张瑾澜的眼睛流露出败军之将的痛楚,双目渐渐眯起,像睡着了似的。

    “你不只憎恨凶手,那么多年你还憎恶着另一个群体。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进来?是为了跟警察打架才当警察的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多少繁华就会滋养多少罪恶,警察的属性是什么,是透过罪恶还原光明。所以需要什么?”

    她一下一下戳着殷天心脏。

    “这里,这里需要有一团火。粗俗,寡言,不拘小节那都没关系,那都是面上的东西,但这里,需要对生活抱有起码的热忱,因为他在很多时候肩负着别人的希望,别人的热忱。但你不是,十八年你从内而外都在腐烂!是,你是成绩第一,可以一眼见人心,是我张瑾澜带过最光鲜的学生。你身上美好的标签太多了,但你自己应该知道这里掺了多少水分!你这样的人怎么去承担别人的希望,去实现别人的幸福!滚蛋!”

    一向雍容清贵的张瑾澜说了粗言,殷天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我说让你给我滚蛋!”

    殷天夺门而出,把木门甩得震天响。

    疾步奔驰在长廊里,对周遭的老师学生熟视无睹,绷着脸死盯远方。

    她冲到走廊尽头,面容因情绪过于浓郁而无法再强崩,低头抑制不住地掩面啜泣。

    大风起。

    将窗边的红色横幅吹卷得哗哗作响。

    乌云港码头。

    一片辽阔,星罗棋布地堆放着国际标准的大型集装箱。

    胡志鑫在箱间踉踉跄跄地竭力奔跑,他用手抓着一团衣服抵着腹部的枪伤,避免血液滴落暴露行踪。

    满脑子都是殷天当时的声音,“这刀不搁你脖子上,搁别人脖子上,但我质问地还是你,你怕不怕?”他怎么回答的,他说“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事实再一次证明,殷天远比他来得深思熟虑,她那时目露忧愁,“老胡,人活着才能把任务完成,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有一天轮到你了,别矫情,该下手就下手,你最重要。”

    他还是矫情了,露出了太大破绽。

    胡志鑫青白的脸靠在集装箱上,眼皮向下耷拉,却又强硬撑开。

    他还没陪她去吃羊蝎子呢。

    蓝色集装箱上有人影走动,三四只手电齐齐汇向他。

    胡志鑫抬手遮光,仰脸对着黑影,“来了?”

    无人应答。

    他将手再遮低,依旧没看清手电光芒后的人影,只能平静地面对枪口俯视自己头颅的危机。

    一声枪响。

    胡志鑫的肩背像一截枯枝霍地向后折去,面目稀烂。

    57公里外,漆黑的42号联排卧室中,殷天闭合的双眼骤然瞠圆。

    第15章

    摆烂,当条文职咸鱼

    一个月后,胡志鑫的尸体在淮阳河中段被发现。

    双手双脚被捆|绑,成了具残尸败蜕,眼睛是两个黑洞,被鱼虾啃噬殆尽。

    打捞工作者无不作呕。

    殷天骑着摩托在雨夜的高速上飙车,最后被交警拦下,因不配合被强制扭送进附近派出所。

    老殷去捞她的路上,雨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手机也裂了。

    张乙安扶起他,眉目哀泣,“你别对她发脾气,她心里最不好受。”

    殷天全身湿透,被安置在调节室。

    老所长一听她名字就躲了出去,吩咐警员好生招待,有人领就赶紧把她送走,千万别耽搁。

    十几年来她的“英雄事迹”深入人心。

    殷天这次很安静,沉默地盯着调节室钟表,很努力地去想胡志鑫的眉眼。

    他在她身边六年多,横跨了这个大学和研究生时期,如果顺利,明年会毕业,会潮气蓬勃地保送进分局或市局,他们或许会成为同事。

    殷天不是没想过,胡志鑫这人明朗包容,适合她。

    时间处久了,不动心是假的。

    殷天琢磨不明白,好好的温柔眼睛怎么就成了两个漆黑大洞。

    她脑袋受了刺激,怎么都想不起他双眼原先的模样。

    老殷来时,她还在思考这问题,愣是没流一滴眼泪。

    张乙安亦步亦趋,唯恐她做出失控行为。

    但一周,两周过去,一切举止如常。

    保送前夕,殷天需要准备一段自我介绍。

    老殷请了张瑾澜来,酒足饭饱后三人坐一排模拟领导,他们怕殷天出幺蛾子,强行让她提前呈现自我介绍。

    殷天也不推脱,立在客厅中央,神色淡淡,闭着双目,轻启朱唇。

    “1999年11月12日虹场路41号联排住户桑姓一家被灭门,没动钱,没动物品,没有痕迹,没有线索,动机被细密地筛查过三遍,四遍,甚至更多,但至今都没有侦破。总局来人,部里来人,会审也没有终局……”

    老殷脸如白浆,听不下去了刚要呵斥,张瑾澜抬手制止。

    “案发那年我8岁,死者是我的亲人和我情感初次萌芽的爱人。他们在1999年的这栋联排里原地踏步,而我开始不停生长。9岁……12岁……17岁……我身边的人随着我囊萤映雪地执着开始陷入一场联欢似地恐惧。他们惧怕什么?惧怕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终将成为警察的对立面,放弃了公|权力而选择了任意复仇。我一遍遍询查自己的内化标准,查看促成反思的两面镜子,我想在那两面镜子里看见——”

    殷天缓缓睁眼,神情阴涩。

    “——我的手上有没有遍及血花。”

    张瑾澜听得一半寒毛卓立,一半首肯心折。

    殷天已然进化出吞噬与消化极端悲痛的能力。

    这会逐渐彻底地封闭原始自我,外化出一个具有表演人格的代替品。

    什么意思,就是常人摸不见她的真心。

    殷天终究没忤逆老殷。

    去了淮阳分局当文员,贴发|票,有时也会被拉壮丁去当案审记录员。

    审讯室里一面白墙挂着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

    男嫌疑人抻着脖子喊,“这他妈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真不是我。”

    审讯室角落,殷天穿着警服在电脑上打下“他妈的不是我干的”。

    旁边的预审端着杯菊|花枸杞,注意着电脑,眉头一紧,“啧,记重点。”

    殷天漠然地将“他妈的”逐字删除,一双眼睛透着疏离与厌倦。

    殷天一入职就开始摆烂,恨不得吃了睡睡了吃,打饭永远最积极。

    成天蔫了吧唧,眼睛都懒得撑开,见谁都透成一股子虚假,恨不得笑容咧到耳根,摆出一副劣质的低眉顺眼。

    文职主管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最看不惯她这模样。

    入职3个多月,被嫌弃孤立了3个多月。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和老殷的父女关系。

    反正他爸也快退休了,评了个公安|大的客座教授,天天把脑袋上残缺的几根毛梳得笔挺,夹着公文包,有事没事都去讲两句。

    面对殷天这种丢人行径,老殷不置可否。

    自从胡志鑫牺牲后,他就把女儿的命放置在家族荣耀前头。

    人死了灰飞烟灭,还讲个屁的光耀门楣。

    但不是所有人都对她一无所知。

    法医孙苏祺就是知根知底的其中一员。

    淮阳分局三层是法医部与技术部。

    孙苏祺在解剖室外大口吞咽着饺子,她有一张极其聪慧秀美的脸。

    手机短信提示音从衣兜传出,孙苏祺瞥了一眼,将饭盒往桌上一放,拎起脚边的工作箱就往走廊跑。

    一层茶水间。

    殷天冲泡完咖啡,端着杯子慢悠悠前行在走廊上,目光所及的警员都被她逐一打上标签。

    扫到健硕身材,给定性个“有勇无谋”。

    扫到工位脏乱,来个“不拘小节”。

    扫到她的负责人李姐,殷天哼声,“倚老卖老,风言风语”。

    李姐眼神飞过来,殷天刹那挤出一个热情的职业微笑……

    一层楼梯拐角,孙苏祺掏着斜挎包里的材料焦急往大门跑。

    她和殷天都没注意到彼此,结结实实撞在一起。

    杯中跃起的咖啡直扑殷天的前|胸和脖颈。

    孙苏祺慌忙赔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妹你快去冲冲,我……我有事儿,你这衣服我回来帮你洗啊。”

    殷天烫得龇牙咧嘴,“没事没事没事,快去吧去忙吧。”

    不时有警员与她擦肩,殷天回头看着孙苏祺跑向队长郭锡枰,外勤队员从各方汇入门口,准备出警。

    孙苏祺,张瑾澜最喜欢的学生,大她两届,双料研究生。

    年轻版的张乙安,柔弱干练有脑子。

    殷天眯眼看着她与郭队,“比5英尺近,比18英寸远,”

    一有警员走近他们,两人立刻下意识反向避开。

    一个不属于亲密距离圈的人随意闯入而引起本能的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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