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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性 第29节

    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很高,很快座位靠前的下属都眼尖地瞧见了商行箴每次抓过手机时在底部晃来晃去的手机绳,很普通的锖色钛钢制品挂坠,跟商行箴的风格很不搭。

    实际上挂饰设计简约大方,外表看并不觉半点幼稚,只是商行箴叱咤商场的年纪,从十七八岁的少年手中收获这一件暗藏玄机的礼物,他个人感觉有些别扭。

    但从没摘下来过。

    商行箴很忙,不是每天都会在绘商大厦内部走动,很多时候要去见客户,或是为了一个项目,从拿地开始到开发销售去打通层层关系,为取得利益最大化而磨破嘴皮子。

    以免不慎碰到印着远山的挂坠致使另一枚印有海浪的收到感应,而时聆为亮起的灯光从峤中折腾到绘商顶层却不见他在办公室,商行箴一般不轻易触碰挂坠表面,而是捻着挂饰的细绳,就像抚过时聆的头发。

    虽然手感大不相同。

    这天中午他约了监理单位的人吃饭,监理单位地址在旧城区,为方便对方,他把约见地点安排在那边。

    周十五早上才送了他的车去做保养,临时开了自己的大众来接他,商行箴在后排伸展不开双腿,埋怨了句“这车真小”。

    不过胜在低调,商行箴把项目工程资料放在腿上翻看,忽觉车速放慢,他抬起头:“怎么了?”

    “平时走的那条路在施工,要绕远路。”周十五说。

    不是什么大事,商行箴看表,时间还充裕:“那就绕。”

    绕远路意味着要经过金地湾,素日周十五都留个心眼避开那个地方,眼下他从后视镜瞥见商行箴正全神贯注看文件,心一横,打转方向盘拐了头。

    吃个饭,聊了正事,委托协议签完又天南海北扯了几句,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快三点。

    周十五开车从原路返回,这次商行箴不看资料了,手肘搭着车门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于是在经过金地湾的时候,周十五特意给了点油准备加速驶过,谁料还没冲过去,商行箴突然大声喝住:“停车。”

    灰色大众刹得又急又狠,商行箴握紧了车门把手才稳住身形没往前甩去。

    为商行箴打工这些年周十五绝无如此冒失的时候,他惶恐抬眼,商行箴却没闲心谴责他,目光远远地投向了窗外。

    午后时分,金地湾褪色的铜字被阳光镀了金边,门卫亭前,有个穿红色外套的人正伏在小桌上登记出入信息。

    ——就是上周被商行箴嫌弃过老气的那件红色班服。

    商行箴也希望自己看错了,毕竟那人躬身填写,面目遮掩只露着耳朵,不能完全确定是时聆。

    可当他搁笔直身,左手握住的手机晃下一条眼熟的挂饰,商行箴无法再为时聆找借口了。

    周十五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不是时聆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商行箴也自问,是啊,来这里干什么?

    时聆偷听他打电话,他可以视而不见;时聆有意留心并录音他与高权的通话内容,他也心软不计较。

    之前种种他可以全部算作是自己恶意揣测,却不知如何解释此时亲眼所见这一幕。

    相距不远不近,是降个车窗放声喊个名字刚好就能让对方听见的距离,商行箴却存着丝侥幸,捻住挂饰细绳的手下移,轻轻托起那枚扁圆挂坠,指腹触在上面浸染一层柔柔的蓝光。

    门卫亭前的人动作一顿,捏住手机下晃来晃去的挂坠,随即印有远山的这枚灯光更佳,在他的掌上小幅度地振动了两下。

    商行箴的心沉了下来。

    周十五大气不敢出,放在方向盘的双手垂落放在腿上,生怕自己不小心按响喇叭乱了事。

    车厢静得连电话拨出去时间断的拨号音也清晰可闻,商行箴沉着气,只盼时聆接通,又怕时聆接通了对他说谎。

    隔着绿化带,他目不斜视盯着那个背影,时聆没让他等太久,拨号音只响到第六声就被接通了。

    “叔叔。”时聆嗓音无异,似猫爪挠过他的听觉。

    商行箴问:“运动会开幕式结束没?”

    “上午就结束了。”时聆被门卫放行了,但没立即进去,逗留在外面转头张望,“这会儿都开始比赛项目了。”

    时聆的脸转向这边时商行箴偏过了头,随即想到周十五今天开的不是往常的车子,又回过头继续盯时聆的方向:“你呢,报没报项目?”

    时聆揪着挂坠轻按:“我报明天下午的接力赛了,昨晚吃饭才跟你说过,其实你那会儿是不是压根没听我说话呢。”

    那边一直按,远山挂坠就贴着商行箴的手心不住轻振,他早观察出来时聆会在焦虑或紧张时便会做许多小动作,背包上的小羊挂饰就这么被掐变形的,狮头胸针要不是做工精细,估计也被时聆抠下来两颗红碧玺。

    商行箴问:“那现在闲着?”

    时聆松开挂坠,朝公寓大门内看了看:“要轮到夏揽上赛道了,我给他打气去。”

    商行箴原本忖度着,只要时聆说自己在校外,他就给时聆一个解释的机会,但现在似乎没什么必要。

    他忍让过多回,每次带着威胁性警告完反省自己过重的语气他都会后悔,对时聆他一再放低底线,没想到时聆还要踩着那条底线向他挑衅。

    心潮越汹涌,怒火越炽烈,商行箴的声音越镇静:“时聆,今天下午我约了人,可能得谈很久,谈完不回公司了。”

    “直接回家吗?”时聆说,“那今晚周哥就接我一个。”

    “对。”商行箴说,“早点回家。”

    跟商行箴通话时聆向来都是等对方先挂断,现在冗长的沉默钻进来,他迟迟未听见忙音,敏感地觉出对方情绪的不对:“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商行箴笑了声,回答也隐晦:“原本不用这么累的。”

    手机握了太长时间,挂线后时聆发现自己左手的指头都冻僵了。

    他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贴了贴左手背,印着海浪的挂坠贴在腕间,他想起商行箴为他处理伤口那次用绷带为他绑蝴蝶结。

    似安慰似回馈,他摁亮了海浪图案。

    没得到回应,灯光两秒就暗了,时聆体谅商行箴事务繁忙,揣起手机举步朝门内走去。

    金地湾八年的楼龄,因物业管理规范,园内常年保持整洁的风貌。靠近出入口的就是一座,时聆没像平常似的搭乘电梯,这次走了安全通道。

    他过来这边的次数历历可数,但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沉重。

    每踏上一个台阶,就有一个问题压上他的心头,商行箴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性格和商行箴像吗?

    八年前走上顶楼天台是否走的安全通道?

    应该是吧,没有人急于赴死,往往会留给自己回顾人生的时间。

    这幢楼统共十六层,他哥有没有哪步退缩过?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时,是对亏欠家人的愧疚更多,还是对齐晟掌权人的痛恨更多?

    长埋于黄土八年,还恨着齐家吗?他走过这一段路,有没有怨魂附在他身后?

    时聆脚步一顿,他竟然在担心那位亡人会不会连他也记恨。

    到十二楼,时聆止步,拉开通道的门进楼道。

    一层多户人家,他在其中一户门前停下,门敲响后很快有人应声,门开了,探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慈眉善目的长相。

    “哎哟,小时来了。”那女人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将门敞得更开,“我刚拖地呢,快进来,小心点走。”

    “乔阿姨,”时聆边换拖鞋边朝里张望,“我妈呢?”

    屋里的消毒水味很淡,除此之外,是经久不散的中药味,浓郁又苦涩。

    乔阿姨轻声道:“天儿不是冷了么,她给你织了件毛衣。”

    时聆在金地湾呆到下午四点半才走,今天学校里没多余的事儿,晚上有文艺汇演,老师体恤学生课业压力大,也没留多少书面作业,他本来可以呆得更久些。

    不过答应了商行箴今晚早点回家,他怕晚回学校会撞见周十五早早候在校门的车子,便掐着时间离开了金地湾。

    周十五取了保养好的车子才去接的人,他瞥一眼爬上后座的时聆,没吱声,一路闷葫芦似的把人送回了赋月山庄,整得时聆以为商行箴工作太糟心拿人出气了。

    别墅东南侧的泳池水声哗啦,不用孟管家提醒,时聆便循着声音穿过花园甬道往那边走去。

    将书包扔躺椅上,时聆抓着手机在池岸边蹲下,看着那片深蓝中移动的水花,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那时怯怯不语,哪料到近两月后的今天他能全然抛下畏惧,冲着那片移近的水花大喊:“叔叔!”

    水声临岸,商行箴划臂站直,抬手将滴水的刘海捋向脑后,沾上湿意的睫毛掀开,眼神却似寒天。

    陡地,他缩短两人之间的一尺距离,湿漉漉的手握上时聆的脚腕蛮力一扯——

    惊呼未来及冲出口,时聆整个人狠狠地摔进那汪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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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不敢再抱

    握在脚腕的力度松了,水面涌上胸口,时聆不知泳池深度,扑腾间只想喊那个离自己最近的人,一张嘴却灌进无味的池水,睁眼只见满目扭曲的深蓝,商行箴的面孔在视野中成了模糊的抽象画。

    时聆又记起了他常常做的怪梦,他在楼梯顶部,在高山边缘,在迷雾当中,他总是一脚踏空。

    一条臂膀骤然勾住他的腰身,时聆不顾身在何处,七手八脚攀上堵在身前的胸膛,掌着对方的双肩借力蹿出水面,捂着嘴狼狈地咳嗽起来。

    商行箴全程一言不发,看他差不多把气儿喘匀了,便托着他往泳池中间走,手一撒又想把人往水里扔。

    “叔叔,叔叔……”时聆攥着他的胳膊,抬手在脸上一抹,被水呛过的嗓子有些沙哑,“连你也想弄死我!”

    泳池是恒温的,池水并不冷,商行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觉出了攥在他胳膊上那只手格格不入的凉意。

    一整个下午,从得知时聆以谎言蒙蔽事实开始,同样的凉意就钳住了商行箴的心脏,让他连工作都难投入。

    他早就放弃把时聆当成对付齐家的棋子,上次放任时聆回齐家与齐文朗见面,本想以退为进观察齐家对待时聆的真正态度,却在看见时聆带着撕裂的伤疤回来后发现他根本舍不得。

    时聆在他面前袒露所有柔软,靠近他、讨好他、依赖他,他屡次将偏见放一放,不断纵容的后果却是他渐渐辨不清时聆哪些行为是真,哪些行为是假。

    像此时,时聆红着眼眶用目光祈求,他不知这是时聆被过度惊吓后的脆弱表现,还是被识破谎话后的惺惺作态。

    而被拖入水中的一番举动,究竟是真的不识水性,还是为了让事情翻篇而装疯卖傻。

    放时聆走当然能一了百了,反正时聆存在与否对他的计划都毫无影响,可他还是舍不得。

    他进退维谷,怎么做都是舍不得。

    那么明艳的红裹在时聆身上,浸湿了仿佛变成了凋零的颜色,商行箴看着时聆因大口喘气而滑动的喉结,其实很怕他下一秒就会在水里融化。

    可他们之间还什么都不是,他不想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丢掉自己的原则。

    “你过来。”商行箴夹住时聆的腰朝池边走,将人往池壁一甩,小臂压上对方的锁骨处,“我上次怎么说的,你乖乖的,不然我把你的手砍下来。”

    泡在水里太久了,时聆被商行箴折腾得头晕眼花,脚尖勉强够得住池底,水流的作用力却让他无法站稳。

    他忍着让人不适的呕吐感,想找什么着力点撑住身形,可他不敢再抱商行箴了。

    湿成一绺一绺的刘海淌了他满脸水,糊得他两眼都睁不开,但他还是费劲撑开了眼皮,哪怕被刺激得眼睛生疼也想要盯住商行箴:“我没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