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和石野
石野一早跑步回来,后背汗涔涔,面庞红润充满生机,似乎刚刚完成的五公里慢跑唤醒了身体的活力,蓄势待发投入到一天的生活里。清晨的曙光投射进屋子里,木质的餐桌被光度了一层金子,细小的灰尘在晨光中漫游,石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旁边喝水边思考这一天的安排。他喜欢这样心无旁骛的专注时刻,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大脑,可以尽全力向前奔腾,这让他感到自己的活力在释放,这是一种充满年轻质感的时刻。 做完了一天的安排,石野起身洗澡,一天的一切要从此开始了!他莫名高兴起来。 洗完澡,站在浴室光洁的镜子前,石野看着自己精神焕发的脸,摸了摸下巴感受胡茬的长度,在脸上轻拍了一些海洋味道的护肤水,一阵清馨散开,混着浴室的热气,弥散到每一个角落,似乎能听到远处海浪拍打岸边,海风徐徐而来,石野双手支扶在水池边,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又回到了送花朵回家的晚上。那个突然而至的拥抱,令他措手不及的拥抱,带着花朵身体的温热,却让人如此不安和惦念。他不懂花朵的一张一弛和若即若离,更不懂夏岚的沉默和冷静,他隐隐感到在一切看起来平静的外表下,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不可阻挡。想到这些,石野轻松愉快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在这些毫无头绪的暗涌中如同一只无处落脚的候鸟,只得跟着风的方向,拼命煽动翅膀,奋力飞翔,这些想一想都那么令人疲惫,但人的心就是如此奇怪,在疲惫中又无法抽离,无法简单的做到不闻不问,那些和心有关的东西,都是无形却又胶着的,它们摆布人的大脑和行为,确保人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中翻过既定的山,吃够预知的苦。 门铃响起。 这让石野感到诧异,在一个安静的清晨,谁会到访呢?他草草擦掉身上的水珠,套上短裤就去开门了。 门开的一瞬,万物生长。 她穿着黑色亚光丝质吊带长裙,两根窄窄的带子挂在肩峰,凸出的锁骨取代了配饰,低胸的前襟若隐若现着一颗小小的痣,裙摆自然垂落到脚面,一侧的开缝很长,风透过开缝灌注到裙内。 他赤着上身,半干的头发在鬓角滴着水珠,顺着脖子流到胸前,健硕隆起的胸部光洁笔挺,晨光从背面打来,像从高处和光亮中走来的罗马斗士。 她温柔一笑。 他惊喜交加。 她向前踱了一步,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不请我进去吗?” 他难按激动,一把把她拉了进来。 两个人对面而立,石野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百感交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仿佛再一次找到了契合的齿轮,强大的熟悉和安全感包裹住石野,梦境和现实中的缠绵冲击着他的大脑,她是他命中注定的骨头。 他的血液开始灼烧和奔腾,充斥进心脏、面颊和yinjing,身体不由自主地坚挺和膨胀,大脑开始肆意炸裂,绚烂的、血腥的、难以启齿的画面纷至沓来,他失去了自我意志,随着对面这个女人带来的强大磁场盘旋在空中,展开双翅,咄饮甘露。 女人的眼神变了,柔光取代了冷漠,这让石野更加充满力量和信心。他缓慢地靠近女人的额头,温润的嘴唇落在女人的额头上,滑落,落在眼睛上,滑落,落在鼻尖,滑落,落在嘴唇上,女人用柔软的舌头阻拦住石野,清风与蝉鸣,带着禅意的轻吻,两个人深入到对方的领地,靠唇齿激战。石野将女人环抱进怀中,两个人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双手在彼此的背部试探。石野顶住女人的小腹,女人身体像千万小虫爬过,酥软之下有意迎合住最坚硬的地方,石野感受到来自她的呼应,更加勇猛,手顺着丝裙开缝慢慢探寻着女人最隐秘的部分,他的手随着彼此急促的呼吸逼近目标,那里竟毫无阻挡,湿润柔软且自成跳动的生命,石野被如此宽容而开阔的接纳所震撼,心里一阵感动“路明为我而来,这是身心的表白和祭献。”一股热血再一次涌遍全身,鼓胀且坚实。石野在丛林中上蹿下跳,像一只欢快的发情的猴子,路明任由石野攀爬和抚摸,全心沉醉在眼前这个男人温柔而熟悉的田野中。娇喘逐渐取代了急促的呼吸,四周变得格外模糊,路明倚靠着石野,石野顺势抱起路明走进了卧室。 仿佛又回到梦中,比梦更浓郁,石野和路明周围火花四溅,终于,彼此赐予了这世上最美好和纯真的礼物,连通宇宙,遨游天际的时刻。 路明的出现让石野感到一切都回归正轨,那个从少年就做的梦终于回到了起点,那些不安的夜晚也有了寄托。这样的舒适和契合石野无法理解,这是一种身心的自然体验,如同森林中的昆虫和青苔,它们在各自的系统运行,但互相之间有着强大的连结和吸引,在同样的环境中共生,对彼此的存在有着天然的理解。 “你还会走吗?”石野和路明相对躺在床上。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放松地聊着夏天里各自的新发现和小秘密。 路明把手放在石野的脸颊上,轻轻地温柔地捧在手里,充满了爱意和柔情。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想让你走进我的过去。”路明没有直接回答,但这样的回应似乎包含了更多信任和亲切。 “你想去海边走走吗?” “非常愿意。”路明笑着回应,笑容里尽是纯真和欢快。 石野温柔地看着眼前的路明,内心既疑惑又感动,他不知道在路明消失的这半年多发生了什么,但此刻的她和那时的她判若两人,眼神不再漠然和惆怅,交流不再含混和犹疑,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透彻明亮让她更加饱满真实。这让石野感到安全。 距离北京最近的海大约需要车行六个小时,两个人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出发了。 石野车开得很稳,从市内向高速入口开去,两个人安静地听着车内的音乐。空气里弥漫着不带情绪的等待。石野手机里的音乐种类很丰富,从李宗盛到痛仰,从交响乐到大提琴独奏,从爵士到摇滚……两个人似乎沉浸在音乐中,彼此没有交谈的欲望,也或者在各自空白的这半年还未填补的时候,发出一个交谈的信号还有些突兀和生涩。两个人都看向前方的路,虽然没有言语,但都敏锐的捕捉着车内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石野刚刚开上高速,音乐播放出科恩的“imyourman”……科恩低沉的声音充盈了车内的每一个地方,车窗外云层聚集,伸向远方的天空已经阴沉下来,高速两旁的树被暗色的天空衬托得更绿也更耀眼,或许会有一场暴雨,此景和着音乐倒是很搭配。石野的念头一闪而过。 路明听着音乐轻笑了一下,笑容并不欢快,是一种自嘲,很微弱,但是被石野立即捕捉到了。两个思绪平行驰骋的人终于在这一刻交汇在一起。 “怎么?”石野扭头看了眼路明。 “这是科恩唱的吧?”路明眼睛仍然直视着前方,似乎眼前流动起许多往事和画面。 “是呀,我很喜欢他。” “大约四年前,我第一次去男朋友家,他给我放了这首歌,很特别的声音。我印象很深刻。” “是不是勾起了你不好的往事?我换一首。” “不用换,确实好听。”路明微笑着看了一样石野,仿佛是感谢他的体贴和温柔。 “那个时候我很自卑,也很软弱,他对我的爱很炽热也很霸道,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让我感到很有安全感,我很依赖他。但是和此刻与你在一起的安全感不同。现在回想,那个时候的我是病态的,需求也是畸形的。”路明自顾自地说着。 石野安静地听着。 “他安排我的生活,约束我的社交,呵,当然,那时候我也没有朋友,他就是我的唯一。包括在床上,他会很粗暴,会捆绑住我,甚至有时喝了酒,会强暴我。”路明说起这些,不带一点感情,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但你知道吗,我喜欢他这样做。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他对我的喝令和强迫让我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我把身体、心灵和尊严都奉献出来,我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也才能感到自己值得别人的爱。仿佛我的心有个巨大的空洞,只有丑陋和污秽的东西,只有对我的羞辱和粗暴,才能让我感到饱满和安全。” 石野单手扶住方向盘,把右手伸向路明,想以此给她安慰。 路明领会到石野的温柔,开心地笑着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可以放下,不再那么伤心,好好开车。” “好!”石野沉着地回应,把手重又放回方向盘上。 “这样的生活过了快三年,我渐渐意识到这种关系的病态和问题,我的心病了,那个黑洞是病灶,是我生命里的缺陷,似乎填积越多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有一天我回到家,他喝了酒,不仅强暴了我,还打了我,羞辱我……” 路明没有说完,石野凝视着她,怒火灼烧着石野,眼睛里满是心疼。路明轻轻抚了抚石野的胳膊“我很好,我现在很好。等我慢慢说完。” “那一夜我没有睡,那是很不寻常的一夜,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以往我会感到自己的可悲,或者伤心地无可奈何。但是那一夜,我总感到心里有种不一样的力量涌动着,让我不自觉的想到必须要改变,想到自己或许可以选择一个不同的人生。但那个时候我还懵懵懂懂,不太清楚该怎么办。于是我一个人去了海岛,机缘巧合跟着教练学了潜水。”路明眼睛开始发亮,言语间有了欢悦。 “因为巨大的恐惧,我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自我,在离死很近的那几秒,我变得格外明朗。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想活下去的,那么我作为一个人,有权力选择任何一种活着的方式。”路明说到此处,炯炯有神的眼睛越发明亮。 “回来以后,我再一次尝试着和他在一起,也想再一次从旧的模式中发现病态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好好活着,我就要努力治愈自己。我发现他是爱我的,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迎合着我的需要,那些对冷漠粗暴和堕落的需要。这是不是很难理解?”路明看向石野。 石野看着路明,心情平复了许多。“不,我能理解。” “最终我发现,是我自己的懦弱、自卑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因为自己从心底里不够强大,就只能习惯和依赖从小别人对待我的方式,只有我自己真的强大了,才能建立新的温柔的方式爱护自己。” “别人?”石野疑惑的问。 “是的。我的母亲。”路明平静地说。 “不过先不说她了。我和你认识的那晚,就是我即将去海岛之前,那时我很混乱,心里既没有答案,又知道不可如此下去。你那么温柔,你的眼神、你的爱抚、你的体贴和关心,都与我曾经体验到的所谓爱不同。我很慌张和害怕……”路明提起半年前和石野的相遇,回忆着那些温柔的瞬间,眼睛里充盈了泪。 “路明,我能懂了。”石野打断路明,给了她温柔的理解。 “我从海岛回来,慢慢理清了思路,试着为自己进行选择和改变。这条路好艰难啊。这是一场和自己的战斗,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赢。” “你一定能赢!有我陪着你!”石野坚定地看向路明。 路明微微一笑,投注给石野一个真诚的感激。 两个人的后半程更加轻松,伴随着音乐这条路既通向大海也通向了彼此的心灵。石野在路明的身边感到踏实满足,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熟悉感,所谈的话题常常引起共鸣,即便各有态度,也都悦纳和理解。这样的关系在石野看来近乎完美,他们在日出时徜徉海滩,眼看着初升的光从淡黄到烈红,沐浴在光中的两个人,感受着时间幸福地流淌,海水平静清凉,生活的味道在真实的景致与柔和的交流中变得浓郁醇香。 “如果让我现在死去,我也不感到遗憾了。”石野面朝着海,脸上度了一层金红的光,说话的样子像在诵读诗歌。 “我们都会死的,能和你有这样的一段时光,就也感到不那么紧迫了。”路明呼应着。 “路明,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特别。让我感到人生完整,我说不出来什么是不完整,我的棱角和缺陷,你恰恰都能填补和契合。就是这样一种感觉,甚至这让我不得不相信有神迹的存在。” “可能我的心蒙了太厚的灰尘,一直在憔悴的呼吸和救赎,但我很感激能有你,如此温柔的你,陪在我的身边,理解我。” “因为我实在做不到不理解你,路明,这就是最神奇之处。我很认真的思考过我们,你、我和我们的关系,我发现,这其中并不是冲动和一时的爱慕,这是一种生命里强有力的纽带,即便理解你,也不是发自我本人,而是我们这关系本身驱动之下的。也就是说,你面前的石野,是特别的,跳脱日常生活的一个人,用了同一具身体,但是大脑、思想都是只为你存在的另一个人。我是不是说得太乱了……” “不不,我理解,也能体会。命中注定的共同体,为彼此存在的形态是独特的,独特到甚至一切都恰到好处。” “是的,包括和你zuoai,不是一种欲望的满足或身体的舒展,而是一个又一个成长的仪式,只有两个生命在这个隆重而隐秘的仪式中交织结合,才能到达一个超脱地球或此刻的境界,那里蕴含了生命的秘密和智慧。” “所以我们才能如此专注和投入,忘记了性本身,忘记了自己,对么?”路明含笑看着石野。 石野把拉着路明的手用力握紧,仿佛以此宣告命运共通的两个人,彼此是无法分开的。 在海滩的别墅里,他们白天一次又一次完成生命的和谐交织,傍晚便出来觅食,在夕阳中漫步交谈,夜晚相拥而睡,这样规律的日子仿佛可以过到地老天荒也不厌倦。从各自的工作到文学,从当下的新闻到哲学,从心灵的一次次成长到彼此回忆中的童年……两个人带着对对方的仰慕认真而恳切的交流,剖析自我甚至暴露卑微,像一对挚友,给予彼此启发和力量。 路明,我建议你要和母亲深入的谈一谈。既已经造成伤害,就勇敢面对,不要回避。听听她的想法,或者……当时也有苦衷。”两个人谈起了路明的童年,印象模糊却充满卑微和冷漠的童年。 “然后呢?” “然后你或许会发现可以理解和释怀,也或许会发现无法原谅,也不愿原谅。” “我不知道。” “是的,这个过程都不可预知,我不行,你也不行,但需要面对,多走出一步,你才会发现自我治愈的破绽。” “嗯,我不会逃避的,如果有机会,我要试一试。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发现我不能理解和原谅她,你会……” “当然不会,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过往的伤害和伤害你的人。不要在这件事上预支道德的枷锁,好吗?” 路明的心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仿佛已经得到上帝的原谅和包容,她充盈着泪,但那是带着爱与温度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两个人沉默许久,石野重重地说出一句话,像是一句誓言。 路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