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 第93节
沈青梧心想:我才不管张行简给我什么。 饭菜? 她不食嗟来之食。 吃药? 她不吃也会好得很快。 信? 她才不看。 等等。 好端端的写什么信?他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她吗,写什么信?信中内容是什么……像博容那样批评她浮躁,还是有别的目的? 沈青梧从桌子上爬起来,继续握着笔奋战自己的画。她分明不会画画,走神已经走得非常厉害。 张行简的信勾得她心中发痒,勾得她浮想联翩。 沈青梧暗自定神了一会儿,仍是画不出来。她果然开始心浮气躁,丢开笔生闷气。她只好丢下笔墨,慢吞吞地去开门拿信。 开门的瞬间,沈青梧心中在想:若是信的内容很普通,她就找张行简算账。 沈青梧看也没看堆在门边的饭菜和热气沸腾的泛着苦味的药碗,她直接将那封叠好的信封抽走,重新关上门。 一会儿,沈青梧又打开门,盯着那地上托盘上的饭菜——两碟精致小巧的她没见过的糕点。 有的青如碧玉,有的白若云团,有的粉若玉蒸,有的金似云霞。 有几样她认识的,是雪花糕、软香糕、脂油糕……它们晶莹剔透,均用糯粉制成,乖巧地摆在盘中,只等着被她享用。 原来是这种饭菜。 沈青梧发呆一会儿,她俯身端过糕点。糕点和药汤在同一个托盘中摆着,她懒得把药汤特意扔出去,干脆一起端进屋中。 沈青梧缩在太师椅上,边吃糕点,边惬意地拆开了张行简写给她的信: 他字真好看倒是其次。 主要是他写的内容,通俗易懂,她完全看得懂他写了些什么……昔日博容教她读书时,每每写字,引经据典,沈青梧常常一头雾水,绞尽脑汁猜博容的意思。 但是张行简没让她猜。 他简单地在信中向她……算是道歉吗? 云糕屑沾在沈青梧唇边,她忘了吃,怔怔地顺畅无比地把这封信内容看完了: 在信中,张行简告诉她,与她同行后他撒过的谎,曾有过的试探。他记忆力惊人,甚至心思也远多于沈青梧能看到的。很多沈青梧没注意到的细节,张行简都在这封信中告诉她——让她知道他为了逃离她,做过些什么。 他很细心地和她剖析他每一次撒谎,心里都是怎么想的,怎么算计的。 他告诉她,他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在信中说:“诸般往事,致青梧疑我至深,自是理亏,却少不得辩解。如今悔改,向娘子致歉,望娘子谅解。” 沈青梧将信纸盖到桌子上。 她因为他写这种信,而吃惊好奇,想难道大家贵族中养出来的精致郎君,都这么有意思吗? 居然写信跟她道歉! 哼,他必然是想让她给他道歉。 沈青梧卧在太师椅中,默默想了很多,思考得过多,超过她平日负重,让她有些累。但也许是糕点补充了体力,也许是药汤发热有点作用,再也许是那封信让沈青梧新奇兴奋…… 沈青梧握着笔杆,趴在桌上,再次奋战她的画像。 -- 一灯如星。 张行简披衣静坐,坐于窗前小案下,将写好的折子递给站在旁边的长林。 张行简:“把这信快马加鞭,送给沧州的高太守。告发张家卖官之事,出自沧州,要恢复我名誉,也应由他牵头。 “这封信发往东京。 “这封信给二姐。 “这封信……” 长林一一应是。 一整日时间,郎君开始处理朝中政务,没有因为身不在东京而将正事继续放任,他们都松了口气。 长林问:“郎君,大概多久后,朝廷会撤销对你的通缉,张家名誉能恢复,张二娘他们能重返东京?” 张行简:“顺利的话,年前二姐便可以带族人一同回京过年。” 长林见他心中有数,更加高兴。 张行简交代完这些事,口有些干。他抿口桌上的茶,又吩咐起旁的事:“腊月初五那日夜,绵州周遭夜里入宿的人有哪些,你们去调查清楚。” 长林怔一下:“四面八方……都调查?” 张行简颔首。 长林:“你是要找那个杀博老三的凶手是吧?但这范围太大了,而且这也不准确……” 张行简:“去吧。” 长林为难地拿着一堆信转身,打算安排众卫士行动。他刚转过肩,郎君的屋门便被“砰”一下推开,沈青梧跳进了屋子里。 冷风袭面。 长林打个哆嗦:三更半夜来找他们郎君…… 他用余光看郎君,郎君好整以暇,一手撑额坐在案前,丝毫不在意这没有礼貌的行为。风吹动郎君袍袖,他本就宽松的外衫飞扬,纵如飞雪,霎时好看。 沈青梧晃着手中纸张,理直气壮:“你为什么又叫我‘娘子’?!” 她冲张行简发完脾气,才看到长林站在屋子里,目瞪口呆看着她这副样子。 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凶煞逼人。 沈青梧愣一下。 她意识到长林恐怕在听张行简命令办什么隐秘的私事,被她撞破了。而且她的形象很不好……不过沈青梧只静一下,便仍冷眼看着长林,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她不尴尬,尴尬的便是长林了。 长林目光闪烁,和她打招呼:“沈将军,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找我们郎君……” 他快把舌头咬破,干笑不住。 长林啊长林,你会不会说话,沈青梧来找郎君,肯定是来睡觉的啊。自家郎君那么好说话的脾气,肯定随随便便就被沈青梧得手了…… 沈青梧:“我画好了画,来让张月鹿看。” 张行简在那里喝茶,闻言诧异扬眉。 长林眼睛一亮:“你画好了?” 沈青梧若是画得出凶手相貌,他们就不必一个个去试了。 长林连忙凑过来,不顾郎君的咳嗽,要看沈青梧画了什么。长林拿过沈青梧那张宣纸,兴奋瞬间冻住—— 他望着画纸上那扭扭曲曲的火柴人,怔怔发呆。 长林:“……这就是你画的?” 沈青梧淡定自若:“我把特征都画清楚了。我看到这画像,必然可以照着找到人。” 长林:“……郎君,我这就安排人去四方调查。” 他一言难尽地将画纸还给沈青梧,同手同脚地出门,为二人关上门。 -- 屋中只剩下站着的沈青梧,与坐着的张行简。 沈青梧淡声:“长林是不是在嘲笑我?” 张行简:“他哪里敢?他若嘲笑,你就揍他便是。” 沈青梧深以为然。 她且问他:“你为什么在信中叫我‘娘子’?我不是说过,你再乱说话,我不会放过你吗?” 张行简镇定:“我称呼的,是‘沈二娘子’。” 沈青梧很肯定:“你喊的就是‘娘子’。” 张行简:“是么?那估计是写漏了两个字……梧桐专门来和我算这个账吗?” 沈青梧:“别叫我‘梧桐’,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沈青梧’。” 她又道:“你若表现好,让我满意,我允许你叫我‘阿无’。” 张行简当然拒绝。 他当然不会选择和旁人一样的叫法。 张行简温声转移话题:“所以你来找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青梧:“自然不是。我确实画好了人像。” 她想到长林方才的反应,犹豫一下。 张行简含笑:“唔,这么快?拿给我看看。” 沈青梧:“……只是旁人不一定看得明白。” 张行简:“也许我是那个例外呢?” -- 事实证明,张行简也不是那个例外。 他坐在案头,本是很有信心地端详她的画像,觉得再难辨认能难到哪里去。 他岂会不如博容。 然而张行简如木雕般坐在这里,握着宣纸的手快僵硬,唇角的笑也早已凝固。他眸子幽幽,唇瓣轻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