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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 第43节

    姜月见想了想,又道:“鹿蹄涉水而过,水面泛着萤石一样的光芒,在黑夜里尤为清亮。英儿,这一定是天降祥瑞,你父皇那朝时从未有过。”

    太后的胡说八道,却取信了楚翊,不然他也想不出母后有什么理由脱离了营地一个人出去了,他的小脑袋瓜仔细编织了母后口中的那种虚幻的美景,觉得确实有几分像是祥瑞。

    人说,天降祥瑞,圣君入世,这代表着上苍对天子的褒奖。

    楚翊呆呆地听完这番话,内心涌起一种倨傲之情。

    这时,营外传来通报,说老太师亲至求见太后。

    姜月见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正是她昨夜里传书太师,让他过来的。

    她淡淡微笑:“请。”

    片刻后,微生默步入王帐,四下一扫,周遭除了陛下太后,便是侍疾的太医,太师毫无迟疑,跪地请安。

    楚翊看见太师的掌心托着一柄剑,视线一顿,令其起身后,他举步来到了太师面前。

    上次见,还是三月,当时被老太师气势惊骇,他怕得两条腿发抖,如今,陛下已经可以负气双手,虽然身材矮小,依然可以眼神傲岸,呈睥睨之势看向微生默:“太师不是在家中颐养,怎么出城而来了?”

    微生默将剑面呈君王:“回陛下,老臣听闻陛下箭开大狩之后,特意携剑而来。此剑,剑铭为玦,乃是先皇昔日所佩之剑,剑下斩敌如云,所向披靡。”

    “当年宝剑淬染鲜血,由老臣带回岁皇,太后觉剑不利,一直没有如同其余遗物送入禁中,留在了老臣的京郊大营。”

    楚翊纳闷地道:“那现在你要给朕了吗?”

    微生默颔首:“是。天下只有陛下可承得起这把宝剑。”

    小皇帝将宝剑接了过来,小手握住剑柄,稍稍出鞘。

    银色闪灼,寒气逼人。

    冰冷的剑刃上,赫然雕镂着古体字“玦”。

    小皇帝承剑果然是高兴的,立刻就忘记了要对母后“交代”的事情,欢喜地翘起了小辫子:“好,老太师你跟朕来,朕要去试试锋芒。”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

    姜月见舒了一口气,对身旁依然保持沉默,只嘴角微微抽动,像是在笑的男人恶狠狠道:“若不是哀家找了一件事打发了陛下的兴致,他一会儿刨根起来,哀家若是圆不过去,便只能拿你是问。”

    苏探微握住了太后娘娘翘起来的玉指,“娘娘确信么,陛下不会再追究深查下去?”

    姜月见确信。楚翊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儿,短时间内注意被转移以后,他就再也想不起来这件事,再说,她也用祥瑞之说敷衍了过去,等他从刚刚得了父皇宝剑的欣喜鼓舞之中醒回神来时,早就已经不记得了昨夜里发生的事了。

    对于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姜月见还算是有那个自信。

    苏探微缓缓道:“娘娘对自己的宝贝儿子,看起来很有信心。”

    姜月见冷眼睨他:“也会是你的——便宜儿子。”

    苏探微想,太后娘娘约莫与他这个假身份来真的。

    看样子,他是得做一阵楚翊见不得人的小爹了……

    但这毕竟只是太后一厢情愿的想法,苏探微了解儿子,楚翊大概不会接受一个外姓男人做他的父亲,即使他忘记了亲生父亲长什么样,也没有那份孺慕之情。

    晌午有投壶比试。

    姜月见因伤了脚踝动弹不灵,借故没有现身,只让楚翊主持大局。

    翠袖为她送了饭食,伺候用膳,体贴地为太后准备了月事带。

    姜月见推算自己的小日子不是今天便是明日,她通常会提前穿戴月事带,以免发生泄露,引起不必要的尴尬与麻烦。

    曾有一身她最爱的裙衫,便是因为猝不及防来了癸水弄脏以后,从此她只能忍痛割爱,再也没穿过。

    太后娘娘独自于王帐里单独支起幔布围成的净房里更换了月事带,美美地躺上行军床睡了一觉。这几日太过疲累,太后娘娘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子时。

    她腹中饥饿,起身动了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癸水未至。

    姜月见没想太多,披上锦衣起行。

    入夜后,投壶比试早已结束,此刻各营帐已经吹熄了灯火,陷入了漆黑昏暗中。

    姜月见想起隋青云,倒是可以趁着今夜将人丢出去。

    苏探微将隋青云供认不讳之后,当时姜月见便动了杀心。

    她倒是不在乎人言可畏,但隋青云看到的东西,是她不能容忍传播出去的。得知偷窥之人是谁以后,姜月见的杀意最先涌出来。

    随后被苏探微扑灭了:“臣想让他替臣办件事。”

    出于信任不移,她没多问。

    他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关于这一点足可以让姜月见信赖。他这样说,姜月见只能容忍了。

    但她没有见到隋青云,太后所到之处,无不是目光所及之处,因此当姜月见迈出帘门的第一步开始,这一路就不可能畅行无阻。

    要是被人看到太后私入太医的军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桃花官司又得惹起,姜月见放弃了过去,一瘸一拐地走到篝火旁,就杌凳落座,玉环服侍娘娘身侧,替她往火里煨了一只地瓜。

    火钳子往里插了几下,零星的火屑纷飞起来。

    玉环大着胆子笑道:“娘娘每到亥时就要入眠,从不点灯熬油的。”

    姜月见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回事,可能是有些烦躁,她皱眉道:“或许是癸水将至,哀家心里敏感了一点儿。”

    特殊时刻,或多或少会有些焦虑。

    玉环伺候太后久了,对娘娘的月事一直算得极准,听说还没来,恍惚了一下,但立刻恢复镇定:“娘娘不用心烦,也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呢?不过大狩其间,住的帐篷娘娘有些不习惯,娘娘又有些认床,夜里睡不着也是正常的。”

    “但愿。”

    姜月见也不想把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去揣度。

    不再说话,地瓜烤了许久,香气四溢,玉环用火钳子将它拨出来,取了干净的帕子将地瓜捂了端给太后娘娘,隔了一层绢帕依然烫手,玉环直抽出手来摸耳朵。

    姜月见想到了一件旧事,莞尔道:“哀家小时候,有一次离家出走,在外边饿了两天肚子,偷了人家的一个地瓜吃……”

    玉环听得怔怔的。

    太后娘娘伸手接过,免除了玉环的煎熬,guntang的地瓜握在掌心,熟悉的甜香沁人心脾。太后的眼神中涌起一阵思量。

    就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天,赵氏刚为了姜岢在外边斗蛐蛐输了钱的事大发雷霆,用竹条儿将她的皮rou抽得伤痕累累。

    姜月见已经十四岁了,长时间的忍耐和逆来顺受,终于将她逼到了一个顶点,就要爆发宣泄出来。她忍了毒打以后,收拾了包袱,头也没回地便逃出了家门。

    迄今为止,她仍不知道赵氏和姜岢当年有没有因为她失踪的事哪怕皱一下眉毛,因为从那天以后,他们的虚情假意实在已经无足轻重。

    姜月见身上的盘缠不多,她唯一的谋划便是逃离岁皇城,到雍州投奔二叔。可惜半道上还遇到了响马,被劫走了钱财。

    现在想想,多亏她当年机灵,在国公府时为了不惹主母的眼,一直打扮得灰头土脸,出了门为了保身将这条准则一以贯之——平庸是福。

    响马只劫走了钱,没有看上她的色,姜月见得以脱身。

    正当这时,马队里传来一阵焦躁喧哗,有人报信,说看到一队骑兵卷过了山岗,正朝着他们的营寨而来,响马似被震慑,即刻拨转马头逃之夭夭。

    马蹄扬起的灰尘纷纷洒洒扑了姜月见一脸,她喷出嘴巴里的沙砾,在泥地上卷了几下衣袖,正准备起身,耳朵里又传来急促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姜月见还以为是另外一支响马队,急急地就想逃跑。

    她跑走的方向,正是响马队逃离的方向,可徒劳无功,人的双腿如何能跑得过四肢健全的汗血马?

    耳中那一串马蹄声愈来愈近,就在耳膜之后,姜月见一颗小胆子差点吓破了,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捉住了她的背。

    那只手,稳而有力,一用力便将她从地面旱地拔葱地拽上了马背。

    马背上震荡之间,姜月见投降地举起双手,差点儿被他晃下去,连忙道:“好汉饶命!我,我没钱了!”

    “吁。”

    那人悬住马缰,驱使汗血马停驻。

    周遭被阳光照射泛着金色的沙尘渐渐落下,还山林空寂的翡翠色。

    姜月见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好像震了震,他似在笑,她迟疑地举着小手,黑乎乎的煤炭似的小脸上,只有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还看得出漂亮灵动,她慢慢地扭过头,正对上少年如日灼灼的眸光。

    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意气飞扬的少年脸上,有着最璀璨、最夺目的眼睛,只要看他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终生都不会。

    “你是jian细?怎么就这么点大。”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语调戏谑,好像嫌弃,但不知为何,有种撩人心的桀骜温柔。

    姜月见非常肯定,当大选之日,他冷漠地坐在御座之上时,他早已不记得她了。

    一梦阑珊,姜月见从行军床上醒了过来,天色已经炽亮,她极少会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身,捂着被刺痛的眼睛,从床榻上下来时,姜月见拖动着肿胀的脚踝,试探地走了几步。

    她紧紧皱了细长的眉梢。

    已经到最后一日了。

    她的月信,居然还没有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月事前几日即便行房,怀孕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但一向准时点卯的癸水突然不至,姜月见的心漏了一拍。

    时间算好了,肠衣也准备了,不可能的。

    姜月见为自己杞人忧天哆嗦了一下,颤声向外道:“玉环,将苏太医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楚翊:朕希望是个meimei。

    袅袅:……你对真相的认知进度条还没到这里。

    下本决定了,顺应大家的想法,开《银灯映玉人》,收藏不够,拜托大家勾一勾手指头啦。

    第51章

    行军床上免不了一番混战, 傅银钏掐着男子结实的臂rou,痛得直骂娘,云雨散去之际, 她已无力地就枕入眠。

    她的脸颊脖颈上还留有一串串香汗未曾蒸干。

    景午将毛巾浸在热水盆里打湿, 取起绞干,替夫人将脸上残留的水珠擦去,动作小心轻柔, 充满了呵护,仿佛担心一不留神便惊醒了她的好梦。

    对于妻子的厌恶与嫌憎, 他不是毫无所觉。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永远包含了鄙夷与不耐。

    当年是他趁人之危,娶了她为妻,手段绝算不得光明磊落, 她对他有怨也是应当。景午不敢抱怨什么, 多年过去, 她对他的厌憎之情从未一刻消弭, 至此景午早已灰心,他不再希冀夫人有一天能接纳自己,不论她做什么,去哪里,只要永远被他牵着线, 知道她会回来, 就好。

    景午谨慎而细致地将夫人手指一根根擦干, 她的手指有些rou感, 握起来却似无重量, 只是一坨软rou, 没有骨头, 景午勾了勾唇,小心地揉捏了几下,将她的小胖手放回原处,拉上薄被替她掖好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