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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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娡无法视物,只得放慢脚步,摸索向前。 不知行了多久,她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这边也有脚印!她应该就在前面!” 那些人追上来了! 容娡呼吸一窒,来不及回头看,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树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张牙舞爪的怒颤,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泥水四溅,混乱之中,容娡不知踩到什么,身形倏地一滞,旋即重重摔倒在地! 足上撕心裂肺的剧痛钻入脑中,倒在地上的容娡没忍住,痛呼一声。 那一声只短促地冒了一瞬,紧接着她紧紧咬住牙关,硬生生憋住。 她忍痛坐起身,在足上摸到一个木制的捕兽夹。 到底是个才及笄的小女娘,摸到左足上汩汩而出的温热鲜血时,容娡吓了一跳,眼泪大滴大滴砸落,嗓中溢出轻轻细细的呜咽。 但疼痛令她脑中尚存一息清明,仅是失态一瞬,她便回过神,忍着剧痛,试着爬起身。 那捕兽夹似乎并未伤到她的筋骨,她的足尚可动弹。但地上满是湿泥,容娡试了数次,皆是脚底打滑,无法起身。 雨势渐歇。湿衣贴在身上,寒意透骨。 重而凌乱的脚步声不断朝她围拢过来,怒骂声、粗鄙不堪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她耳。 “……我好像闻到她身上那股香味了!” “小贱人还挺能跑,等我抓住她,非玩死她不可!” 容娡死死咬着唇,心中绝望横生。 她痛的几近麻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欲掏出匕首,自我了结。 可就在她的手探入袖中的那一瞬,手指不经意触碰到那串菩提手持。 她动作一顿。 瞳仁中,倏地映入一片光亮。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东边的天际泛起蟹壳青,光亮朝着四周缓慢晕染开。 天光既明。 容娡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她看见,数丈石阶之外,雄壮古朴的佛寺。 容娡脊背一松,沾湿的睫羽眨了眨。 她悲喜交加,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温热的泪。 而后伸手探向身旁最粗的一根藤蔓,发了狠劲攥住,借着那股力道站起身。 她顾不得足上夹着的捕兽夹,一瘸一拐地走上石阶。 雨丝黏连,洗去她身上的泥尘。她身上凤信紫的衣料浸了水,颜色变深,成了娇俏的初荷红。水珠顺着她长袖滑落,迸溅开小小的水花。 晨风悠长。 容娡的裙裾被风抚起,像振翅而飞的凤尾蝶。 亘古不变的山峰、一派沉寂的苍翠之间,她是唯一例外的窈窕倩影。 婀娜的身姿太过显眼,身后那些人很快发现她的身影,磨拳擦掌地追向她,狂乱的脚步声将泥地跺的咯吱乱响,惊鸟漫天,满地哗然。 石阶比湿滑的泥地要好走太多,容娡强忍着四肢百骸中翻涌的剧痛,很快便走到山寺门前。 她眼眸微动,抬手整顿衣裳,柔声唤:“小师父……” 守夜的小沙弥原本在檐下正打着瞌睡,闻声看向她,而后愣在原地。 女子立在雨幕里,曲裾浸湿,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纤腰如细柳,身姿窈窕。 她肤色极白,抬手整理散开的长发时,墨绸缎似的湿发缭绕在皓白手臂上,对比明晰,这番惊心动魄的美貌,配上她那甜润的嗓音,仿佛羽尖撩在人心头,楚楚动人。 小沙弥张大嘴,用力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望见了山间的精魅。 身上本就疼痛不已,身后又有恶人追逐,这小沙弥却愣在原地。容娡心中有些不耐,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怯怯瞧他一眼,愈发柔弱地哽咽道:“小师父,民女昨日本欲上山礼佛,怎知被流匪盯上,如今受了伤,那些流匪还在穷追不舍,可否……可否容我躲一躲?” 那小沙弥闻言回过神,看见她脚上的捕兽夹,大惊失色,连忙拿了把油纸伞,将人迎了进来。 进了寺门,容娡方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她便感到四肢沉重脱力,身形晃了晃,险些歪倒。 小沙弥见状,眼疾手快地搀了她一把,赶忙从一旁寻了根拄棍给容娡,引她往厢房歇脚。 容娡垂着眉眼,乖顺接过,正欲道谢,余光却忽地瞥见前方牌坊下停着一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清风将空气扫出涟漪,车盖下工艺繁复的银丝穗子荡过华贵珠饰,一阵冷冽的檀香自车上漾入容娡的鼻息。 她脚步一顿,心房忽地急跳起来。 眼前闪过一双极为昳丽好看,但又极其清冷的眼眸,清沉视线望向人时,如皎皎月光映雪湖。 那是一双属于男子的眼。 容娡不由得愣住。 就在此时,一列拿着长矛、身着玄甲的肃杀兵卫向他们迎面走来。 为首之人目光锐利,鹰隼似的望向容娡,寒声斥道:“做什么的!” 闻声,容娡的回忆被打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 这时她才发觉,寺中竟有许多正在巡逻的兵卫。 这些兵卫脚步沉稳整齐、兵器规制统一,无处不彰显着,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而能让这些精兵严密巡逻加以守护的,显然绝非常人。 容娡心跳如擂鼓,望着那些兵卫的寒冷铠甲,思绪纷乱。 沙弥赶忙赔笑:“军爷,只是个受了伤的柔弱女施主,不碍事的。” 那人置若罔闻,锐利目光来回打量容娡,又召来女尼搜她的身。 容娡乖顺无害地垂下目光,收敛好情绪,任由他们搜查。 确认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后,那兵卫才点了头,堪堪放行。 然而兵卫走开后,容娡的心跳却越发剧烈,长睫垂掩下的眸中闪动着明灭的光。 这辆极其奢华的马车,她昨日才见过。 在她初入丹阳郡,被流民纠缠上,最为狼狈的时候。 而这辆低奢华贵的马车。 乘载着它尊贵的主人,犹如神祇一般,降临在她的面前。 第2章 神祇 昨日晌午。 雨意未至,天幕潮湿得随时能搅出水来。 马车缓缓驶近丹阳城门,容娡有些好奇地掀开帷帐打量。 然而目光所及,尽是比肩接踵的难民。容娡莫名呼吸不畅,将帷帐放下。 她母亲谢兰岫见状,叹息道:“若不是有谢氏这层亲缘,你我说不定是这些难民里的一个。姣姣,日后你千万争气些,莫要像你的哥哥与父亲……” 容娡听腻了她的说教,乖巧敷衍两声。 静默片刻,她瞧向流民中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忍不住道:“母亲,此番既是投奔谢氏,自是要作出些名门之仪来。女儿素闻陈留谢氏推崇‘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何不尽力行善,救济一些流民,也算是为谢氏攒积了功德。” 一听此言,谢兰岫满面欣慰,任由她派车夫分发了些干粮。 瞧见那对母女拿到干粮,容娡唇角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不多时,车夫去而复返,流民之中,有一男子尾随他而来。 男子自称是方才那对母女的亲眷,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容娡的大恩大德,想请容娡走下车来,受他一拜。 容娡自帷帐缝隙瞥他一眼,见此人身量壮硕、红光满面,反观他的妻女却面黄肌瘦,心中不喜,本欲拒绝。 谢兰岫却满心想着要将救济的美名传出去,催促她下车。 容娡自知拗不过她,心中烦闷,不情不愿地走下车。 方一下车,她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四周的流民似乎正在朝她们聚拢过来,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容娡头皮一紧,面上敷衍的假笑有些挂不住。她方要退回马车,先前称要感恩的男人饿狼一般猛地扑过来,扯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女公子,你们身上的口粮与银钱,麻烦都交出来吧!” 马车中的谢兰岫见此情形,尖叫出声。 容娡被她吵得额角隐隐作痛,目光扫过四周,知晓与他们缠斗不过,便冷静地命车夫找出银钱与口粮。 她看着那男人清点银钱,本以为就此结束,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男人高喊一声:“狗哥,这女的长得这样美,要是卖到窑子里又能得到一大笔钱!” 此言一出,男人们看向她的眼神皆变了。 容娡眉心紧蹙,心中有些怨恨谢氏家训中的沽名钓誉。 险些要将她害死了! 扯住她的那男人的目光在她腰肢处流连两圈,眼中迸出粗鄙的光。他意味不明的嘿笑两声,当即死死攥着容娡的两只手,欲将她拖走。 容娡虽生的柔弱,但并非是个任人摆布的。 她眸光微动,楚楚可怜的唤了声大哥,说自己手腕被攥的生疼。趁此人心猿意马之时,抽出一只手,拔下锐利的发簪刺向那人的一只眼。 那人想来一贯凶恶,被她刺伤后,竟不管不顾地怒吼着将她推倒在地,抬脚欲踹她。 容娡重重摔在地上,眼前天翻地覆。 见那人抬脚踢来,她一时顾不得其他,连忙向一旁翻身滚了一圈—— 混乱之际,蓦地,扬起一阵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