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白3
落白3
奈何,奈何,一切都不过是浮水落花空照影。 和煦的春光洒落,织就淡金色的薄纱。银铃般的笑声门外传来,逐渐近了,又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放低了,几个侍女踮着脚提着裙边走过去了,免得身上系着的小铃铛扰了贵人。 即使意识朦胧,莘月依然能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拂过自己的眉毛,又划过眼睛,勾勒着自己的面庞。微微睁开了眼睛,倒着的身影还有些模糊,她慢慢贴近了,身上温暖的味道传来,一双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惬意:“莘月,你醒了。” 莘月坐起身来,半撑着身体看着身着巫女服的那个人。她拿起了莘月的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牵引着莘月的动作,重新靠在她的大腿上。 “不多睡一会吗?” “我还没醒。”莘月低声说道。 “什么?”那少女微笑着,翡翠色的眼瞳里却泛起了雾气。 “御前子,你已经死了。”吐露出这句话语,仿佛咒语一般,拥着自己身子的那人,身体化为细沙,又像冰雪那样消融。 “是吗?”少女的眼中带着一丝踌躇,很快又转为了释然:“我都忘记了……莘月,莘月……”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一点身躯也散去了,逐渐同那些光芒一起消融。 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精美的月形纹饰配着稀有的矿物在上面勾勒出精美的图案,隐约可以看得出是一位舞蹈的少女。 揉了揉眉心,这个梦让莘月有些疲惫。从那时以来,她从未做梦,直到今日,却梦见了故人。或许这正是一种预告,是命运的绳索,将那根线显现在她的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握住。 碎金般铺在夜幕中的星星与圆月相互辉映,莘月提了灯盏,独自走在小径上。道旁是盛开的夜来香,绢白色的花朵散发出幽香。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夜风中前行着。 小径的尽头,是一大片石碑。按照时间顺序,它们鳞次栉比的静卧在这片山丘之间。走到某一处,莘月将提灯放了下来,微弱的光芒使石碑上的文字隐隐浮现:御前子之墓。 她就这样沉默的站在那里,旁近的地方还有两个石碑,底下都沉睡着被她亲手杀死的人。现在他们共同沉睡在这片永恒之中。 莘月注视着这块石碑,正如她过去注视着那个巫女一样。御前子的一切都被抹去了,但是莘月知道她曾经存在过,正如她所经历的一样真实。 即使这个墓xue空荡,但是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因为在那个时候,你递来了鸟笼的钥匙,让我能够,第一次飞翔。 莘月在心底默念道:奈何宫的樱花还是一如既往的绚烂,可惜你再也看不见了。那些花儿落下,却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落下,这是你教给我的。 莘月伸出手触摸冰冷的石碑,上面的寒露沾湿了她的手掌。 “真是遗憾啊,但是人生正是如此吧。”恍惚之间,那个女孩好像就坐在树枝上,笑叹道。 莘月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下,她抚摸了一下自己在颈间纹下的比翼鸟,然后转身离去。 在月神宫中最宏伟的宫殿里,住着莘月的母亲,月神宫的掌舵者。岛上的位置代代相传,掌权者偏爱女性。他们以月神梅露可作为信仰,并遵从她制定的一众教条。包括——从神洲退至到这个岛屿上,这些都是月神的指引。 宫殿金碧辉煌,装点着珍贵的各类宝石矿物,古老的装饰被保存至今,月亮的图案在到处都能见到。那些装饰风格极有文化气息,与潍海相似,又多了一分雍容华贵。 落茗正站在月相图之下,绘制成圆盘的模样,上面用银线和金线绣制了月亮的阴晴圆缺。被切割成不规则小块的缝隙,光亮从中间透出,无数条光线丝丝缕缕从上面倾泻而下,将她笼罩在其中。 “母亲。”莘月低着身子对她行礼。 “莘月,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你的成人礼了。”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转过身来,对着这个名义上自己的女儿这样说道:“你该与逐月结合,诞下月神宫的下一任主人。” “母亲。”莘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之前您应该尝试过了,我的身体情况不能生殖。”五年前,那些人就已经尝试过用莘月的卵细胞去制造婴儿,可除去珍珍,没有一例成功存活。然而珍珍的身份,却注定了她不为宫主所喜,因为她是宫主的丈夫,从岛外取来的唯一一枚种子。在宫主看来,月神宫的下一代血脉,必然要出自莘月和逐月的结合,这样才可能诞生更加强大的后代。 是的,正如她和她的哥哥那样,莘月的出生不是恰好证实了这一点么?只要卵细胞有活力,那么在筛选之后,必然会诞生更加优秀的后代。宫主这样想着,开口了:“之前是之前,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一样了,我相信你可以孕育后代了。”说完这句,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身前的人传来。宫主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与她的设想有了差池。 “母亲,不管怎样,珍珍她是我认可的子嗣。”也是唯一的一个。 落茗看着这个孩子,她从自己的zigong中剥离,落地生长,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自小便不与自己亲近,却十分听话,一向遵从自己的吩咐。现在,却为了一个小杂种忤逆自己。 “莘月,你是我的孩子。”落茗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甚明晰:“那个孩子无伤大雅,但是你与逐月的婚礼,必须进行。” “是的,母亲。”莘月低下头,像从前那样答应下来。但是她们都明白,一切已经变得不一样了。雏鸟的翅膀已经强劲有力,终有一天它会冲破牢笼,回归那一片蔚蓝。 近亲之间的结合,是为了保证血脉的纯净,被月神宫的人严格执行。因此诞生的千万个残次品,他们的血rou堆砌的高塔上,才能站着臻于完美的莘月。 从房间离开,外面正站着逐月。 他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欣喜,看着莘月从里面走出来,迎了上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莘月,我会好好照顾珍珍的。”逐月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很期待……”他望见了莘月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的全部欢喜在瞬间消失了。 他轻叹了一声,重新露出一贯的笑容:“莘月,你不愿意吗?”俊朗的面容上带着谁都不忍心拒绝的忧郁,还有那一抹对眼前之人的宠溺。 “没有。”莘月低垂着眼睛,却避开了逐月的直视。 “那就好。”逐月的笑容依旧,他喃喃道:“莘月知道的,我们诞生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能够取得princess你的喜爱,如果失去了……” 莘月在这句话之后明显的回想到了什么,身侧的拳头攥紧了。 “莘月,我和母亲不一样。如果这不是你所想要的,那我……” “没有。”莘月前进了一步。 “我不愿意……”逐月的眼中含着悲伤,未吐露的话语被一个吻打断。它轻飘飘的落在了自己的唇上,温热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都停摆了。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莘月的身影逐渐离去:“我并不会讨厌你,哥哥。” 等到莘月离开之后,逐月终于反应过来,他傻笑着抚摸自己的嘴唇,回味着那个吻。那是长久以来自己获得的第一个,来自莘月的吻。当然,以后他会是她的伴侣,他们会有更多的亲密。百年之后,和她沉睡在同一片天空的……只会是他,而不是那个傻子。逐月的眼光中闪过一丝阴暗,又消失在了他一贯的温和之下。 “少主,宫主有请。” “好。”他该与母亲商量一下的,之后的那个婚礼,他想办理的空前盛大。他想让全世界都来见证他的喜悦。站在莘月身边的,只会是他。 回到自己的宫殿的时候,珍珍正在和大猫玩耍。 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大猫抬头向莘月这边望了一眼,便啪嗒啪嗒的跑来了。“母亲!”随之而来的是珍珍飞来的拥抱。 因为珍珍并不是她与逐月的孩子,自出生之后,就不得宫主的喜爱,也因此被养在这边的偏殿。不用承受莘月幼时极为残酷的训练,能够享受得之不易的悠闲童年,这对于珍珍,是很大的幸运。 已经过了数月,原本不甚熟悉的两人,已经亲密无间。除去君父,珍珍最爱缠着的就是母亲了。虽然莘月总是很忙碌,但是她尽量会抽出时间来陪伴珍珍。她已经失去了五年时光,现在只能尽力补偿这个孩子。 “珍珍乖,和凯瑟继续玩好不好?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唉?那我可以去找君父吗?”珍珍快口脱出,又想到什么咬了咬嘴唇:“母亲你,同意嘛?”小孩子的直觉让珍珍意识到母亲或许并不喜欢自己与君父的亲近。但是陪伴自己最多时间的就是君父了呀,这五年,君父对自己一直很好…… “可以。”莘月摸了摸珍珍的脑袋:“别忘记饭点回来就行。” “好!”没想到母亲爽快答应的珍珍眉开眼笑,领着大猫就噔噔噔的跑出去了。 凝望了那扇空荡荡的大门很久,莘月长叹一声,走去了书房。 “君父,我来看你啦。”活蹦乱跳来的珍珍,脑袋后面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 刚从母亲那边回来的逐月,低下了身子,迎接珍珍的虎扑。 “君父,你高兴吗?” 看着珍珍闪着快乐情绪的一对眼睛,逐月微笑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眼罩,为珍珍把左眼遮住。 “啊,我一下子就忘记了。”珍珍有点懊恼。 “没关系。” “因为母亲和我说,在自己的宫殿里可以把眼罩摘了。”总是带着眼罩,时间长了,珍珍还是会感觉有些难受 “是嘛?”逐月的笑容无意间淡了几分。 “但是我听君父的话,在外面都会好好戴着的。”珍珍伸出三根手指,很是装模作样的发了一个誓。 “珍珍,你以后可以唤我父亲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与你的母亲,就要结婚了。”逐月脸上的笑容灿烂。 “真的吗?”珍珍叫道:“难怪母亲肯让我过来找君父,真是太好啦。” “是的。”逐月摸了摸珍珍的脑袋。 “那……”珍珍的脸上突然变了表情,转为失落:“如果以后君父和母亲有了孩子,珍珍会不会……” 小孩子的思想发散能力极强,一下子就想到那么后面了。逐月安慰她道:“不会的,珍珍永远都是我和你母亲的宝贝。”而且,根据他对莘月的了解,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孕育一个子嗣的想法。 珍珍是她的孩子,是唯一的一个。这一点他比母亲看的更加清晰。因为数十年来,一直凝望着莘月的人,只有他一个啊…… “嗯。”珍珍无条件的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她从认知开始,就得到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在某一层面上,他的重要性甚至能超越母亲。毕竟珍珍与莘月,相隔了太久太久。久到珍珍在另外一个人的陪伴下,已经依赖有了惯性。 珍珍,你是母亲的珍宝,也是我的。因为你的存在,莘月能够更快的接受我,即使,你并不是我的孩子。但是,这并不重要了。逐月在心里默念着,对珍珍投以一贯的宠溺笑容。 爱是牢笼,将你囚禁。爱是枷锁,将你缠绕。 这,就是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