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掛。
牽掛。
陈三刀随江濯一路东上,回去关镖局。 此番一去,光景大不同,陈三刀拄着刀,阴戾地抬首,目中止不住地忆过去。 以往关略好面子,喜附庸风雅,将镖局捣腾得似乎某个大臣家,如今关镖局的牌匾却在地下,来只野狗也能踩踏。 乱了,尽乱了。 不止如此,男人掀衣摆进去,方进便见这镖局一片蒙尘,四处杂。 “怎么回事?”他将身卡住,一瞬蹲身,将散在地上的刀刃尽归拢进兵器架,替关略打扫。 一件件兵刃,关略都曾触过,此番再触神似是触他的指纹。 “我叫官府来查的,他们要找证据……”江濯自一旁看着,也去寻扫帚扫地。 将地扫扫,血却无法被扫净,只得用水冲净。 “甚么?”似乎是听见甚么有趣,陈三刀望了眼江濯,忽而邪笑:“哈哈、你竟找朝廷?” 江濯道:“我不晓得朝廷竟如此,我原以为他们是好的。” “罢了!”陈三刀痛快地一挥手,教她别说,“你也不知!” 清扫过关镖局后,他们去寻关少奇。 关少奇自房内尚且睡着,并未醒,陈三刀见着了,穿过门槛与屏风,掀起床幔,直直便去抱过他,要带他走。 “关老鼠他孙儿?”他低声道。 江濯垂手去看:“你仔细些抱,轻些将他带走,不可教他醒,昨夜陪他许久才教他睡着的……” 关少奇却早已醒了,他着重地阖眼,听见带走,止不住地酸了鼻子。 “他醒了。” 江濯遗憾道:“没法让他再迟些知了。” 关少奇紧紧地皱鼻:“我不愿……” 不愿又能何如? “不愿,岂是你说不愿就不愿?”陈三刀见不得谁哭,当即将他放下,别过身,阴沉地道。 窗边是树,为他打上一捧光影,使他轮廓分明。 “陈老狗……”关少奇蓄足了劲,红着脸吼话,“陈老狗个王八蛋!” 江濯不自禁地回忆。 她初次来关家时,关略还仍喜气洋洋,教她入世,教关少奇讲陈老狗个王八蛋,如今却再没法开口了。 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四处撞过了,撞的一身寂寥,终于孤身寻仇,不问死生,甚至低下身段有求于陈三刀。 陈三刀寂寂地立,目光阴鸷:“嗯?” 关少奇宛若被吓到,白的脸怔怔地透出惊恐,他紧忙翻身,抓起衣物就要走。 男人别过身,如同一座山,轻易封死了他的去路。 陈三刀生得可怖,阴晴不定又轻佻,此时粗鲁地挡,狰狞刀疤,鼠的目,鹰钩鼻,便无一处不显戾,无一处不似讥讽,万分歪瓜裂枣。 “跑甚么跑?”他大手一钩,便似乎鹰,钩住关少奇,不放他走。 关少奇不舍地喊道:“我不要走!” “不走,不走你去哪?”陈三刀声音低哑,更不似乎好人。 单是如此,关少奇便掉泪:“我等爷爷……我不走。” “老子也是你爷爷辈的。”陈三刀道,一下将他拦腰抱起,“你不走也得给老子走!” 登时大闹,满堂喧嚣,男人将孩子扛去肩,轰烈地要走,孩子却死死地攥着门槛,一遍遍地哭喊。 “你还似乎个甚么男人?!”陈三刀怕将他抻了,不再用劲,回首低吼他。 关少奇抓门槛的手顿生了青筋:“娘走了……我还当甚么……当甚么男子汉!” 两者各自顾忌,现下只差一人破这僵局。 江濯犹豫片刻,前去助了陈三刀,将关少奇的手一分分地掰开,道:“陈三刀,你带走他。” 听见带走,关少奇浑身颤抖,旋即撕心裂肺地叫。 他似乎只初生的虎,不断地莽撞,不断地挣扎,却终敌不过陈三刀。 陈三刀将他牢牢地锁进怀,不回头地走了。 他们渐远,风依旧烈,声却是裂。 江濯目送着他们走,却不知自己要去何方。 她凄清地立着,目光定定,最后狠厉地一回身,衣摆骤起,走入了关镖局。 她此番出世,由朗朗转至多情,又变作朗朗。 江濯回了卧房,回身掩门,回首便将眸光视去床榻。 屋内有光,斜斜地透进来。 光旁,原先在榻上躺着的女人已醒了,现下正端坐着。 她见江濯回了,淡薄地抬首,墨眸幽幽地视过去,却不曾讲话。 “阿姐……” 女人墨发尚且乱着,未经打理,垂给瘦削的肩,神色似乎初睡醒般慵懒,光由她身后打,打得她黑白分明,万分寥寥。 此番,身姿似刀,一刀挑起万重浪,目光惊艳,一眼便足以惊鸿。 江濯的润唇颤抖着,道:“阿姐,你已醒了?” 女人淡然地垂首,不答。 “可有恙?” 不答。 “可有个名姓的?” 不答。 “家住何方?” 不答。 “需不需大夫?” 江濯还要开口,女人却不等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唇,啊了一声。 如斯低柔。 江濯一瞬明了了,青涩地道歉:“对不住,阿姐,我不清楚你……” 为哑人。 倘若不哑,这该是一副甚么嗓。 女人有优雅举止,做甚都风流,此番将手贴给案边,做出写的动作,亦是动人。 江濯心下敞亮,晓得这是甚么意思,当即便去厅堂翻纸笔,而后秀美地回去,带着一身凉气,将笔递过去。 “你姓甚名谁?”江濯看着女人,女人提起毛笔。 她宛若是斟酌,片刻后写下名字。 :澹台姒。 笔锋浓烈,气质却淡雅,如此苍劲笔迹,不似乎一女人能写出。 “家住何方?” :暂且回不去。 江濯抬眼,轻声问:“为何?” 澹台姒的眸光毫不避讳地同她交接。 :我冷。 她写到。 江濯原是想回去将澹台姒扔了,只身再去闯江湖。 可方硬起来的心,一下便软了。 朗朗,多情,又朗朗,又多情。 江濯含苦清楚了,她最怕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