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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个醋

    

吃个醋



    春风吹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一切了无痕迹,长街依然是繁华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红妆和季寒初换了间偏僻些的客栈,季寒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随着她走了,仿佛前日的吃醋只是错觉。

    这天是十五,月亮很圆。红妆爬到屋顶去赏月,月色氤氲,她一口酒一口酒地饮着,小小的脸庞本应娇俏,却爬满愁苦。

    她看了一会儿,酒意上来,微微醉去。在这样美好的月色和这样可口的佳酿里,她迷蒙着眼睛,在煌煌长影里看到了自屋下爬上来的那个人。

    季寒初坐到红妆身边,把她的酒瓶子拿走,问她:在想什么?

    红妆揉揉眼睛,偏开脸不看他。她想的事情很多,想他为什么想不起来,想师姐要去找谁,会不会有危险,想以后要怎么办想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话也讲不利索。

    季寒初道:如果担心红袖姑姑,我们可以去找她。

    他说的是我们。

    红妆把头埋进膝盖,抱着自己的双腿,苦笑着摇头。

    季寒初又说:我不会逃跑。

    红妆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躯轻轻晃动着,看起来真是醉了。

    也许是月色太撩人,也许是师姐来了又离开,总之她经历过一些喜悦,现在又有些累。

    红妆窝了半天,直到感觉身边的人都没了动静,才讷讷抬起头,发现季寒初就坐在身边望着自己。

    她看他,看了半天,伸出手,似乎想摸一下他的脸颊,却停留在方寸之间,终是没有碰上,只是说道:季三,你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季寒初紧了紧瓶口,道:那些回忆很重要吗?

    红妆点点头。

    她说:你不知道,你他是世上最好的人。

    怎么好?

    红妆继续说:他医术很精湛,总是怀着慈悲心肠,我骗了他好多次,可他每次都信我,下一次接着被骗,但他从不对我生气。他身手也很好,我使了杀招他都能应对自如,他还会解往生的毒,以前从没有人解过的

    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清澈而温柔,浸润在这样的夜晚,聆听起来有股缠绵悱恻的味道。眼里的光在谈起那个人时璀璨明亮,仿佛天底下这么多男人,唯独他是最好的那一个。

    季寒初心头突然生起一阵火,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呢?

    其实他早已想起了一些东西,全是片段,零零散散的,从没告诉过她。

    那些片段散的像沙,拼起来却是旖旎的梦。梦里的他和她,相拥、亲吻、欢好,她在他身下绽放,化成了一个水娃娃每当想起这些,他都觉得陌生又熟悉。

    可季寒初知道,这是他遗失的过去,是他们的过去。

    他像个身外客,看着回忆里的两个人,有时觉得自己也在参与,有时又完全抽身而出,置身事外。回忆拉来扯去,最后留给他的却是茫然,他甚至在想为什么红妆非要找回以前的他呢?以前的季寒初就有那么好,值得她费这么多力气,碎了骨、死了身,耗尽心血也要找回来?

    那眼前这个呢,眼前这个就不招她喜欢了么?他陪着她买芽糖,给她熬补药,受她勾引,为她沦陷,他的心意她难道就看不到?

    红妆一言不发,静默了一刹,才无措地开口,小声说:不知道。

    季寒初皱起眉头,将她从屋顶上拉起来,不找了行不行?

    红妆垂着头,胸口微微起伏,咬牙要挣开他的手。季寒初脑子里想的是昨晚的梦里春色,不知怎么心头的酸意越来越浓,他攥着她的手臂,说道:你担心你师姐,我可以陪你回去找她!我保证过我不会逃跑的,我就绝对不会走!你大可以对我放心,你想怎样就怎样,只是、只是

    他看着她失落的样子一会儿,手下更加用力,把红妆都捏得有些疼。

    季寒初从未这样盼望过:红妆,别找他了,行不行?

    红妆慢吞吞地抬起头,她误会了他的意思,眼神压抑极了,你不愿想起来?

    季寒初诚实地点点头。

    他说:我不愿你想让我想起来。

    这话说得太绕了,红妆听了但没明白,她把疑惑的眼神投向季寒初,他只是淡淡地说:就现在这样,不好吗?

    红妆愣了愣,她听完他的话,有点不确定,最后才说:你什么意思?

    季寒初见她没能明白,神色一敛。

    你既担心红袖姑姑,我们动身去找她便是了。不要总是闷在屋顶喝酒,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要记得酒最伤人,以后不要喝了。他说。

    红妆静静地看着他,酒意让她的脑袋有些昏沉,她摸了摸头顶,问:你真要和我一起回季家?

    季寒初嗯一声。

    红妆笑着摇摇头,撇开他的手,说:这可得认真的,作不得玩笑。

    季寒初说:我说同你一道回去,不是虚情假意。

    红妆看过去,迎着风,发丝凌乱飞扬,季三,你的慈悲心肠呢?可先说好了,师姐如果真要找殷家人报仇,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到时你就算拦着我也没用,我必定会帮着她一起杀人的。

    季寒初点点头,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无妨,若是真的罪有应得的话,慈悲向来不渡鬼。

    红妆怔住,你说什么?

    季寒初一语不发,拎着酒瓶默默地往楼下走去。红妆赶紧跟上去,扯住他一边衣袖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季寒初把袖子拽出来,低声说:没有。

    红妆哦一下,失望地放开了他。

    季寒初从台阶上下去,下到一半,抬起头还能看见她站在屋顶上。他一直知道红妆看着杀伐无情,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却从没像此刻一样直观。

    她小小的,脸蛋小小,影子小小,身体更是小小。

    在他所有零散的记忆里,他也见过她这么小小的模样,那时她好像很爱胡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朝他丢了什么东西,笑着取笑他,然后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季寒初见着她失魂落魄的神色,蓦地心跳漏了一下。

    她好小。

    小到仿佛马上要消失。

    季寒初定了定神,从木梯上又上了来,任红妆惊讶的眼神打量,将她牢牢抱紧,合在自己怀里,没有一点缝隙。

    我会去退婚。他说,你要等我。

    既然你想让我全部想起来,那便努力一试。

    红妆,你要等我。

    季三:我狠起来连我自己的醋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