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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礼

    

生辰礼



    今日是展府长子展承尘的生辰宴。此时,盛宴已矣,宾客尽数酩酊散去。展承尘送别最后一位友人,站在空荡冷清的庭院中,举头望月。夜空晴朗无垠,一轮皎如白珪的明月高悬当空。虽不可与烈日争辉,却依旧璀璨而夺目,在黑若寒潭般的夜幕中迢迢姣姣。一阵徐来清风,将他黑眸中微醺的迷蒙醉汽尽数吹散拂去,一双冷峻的黑瞳愈发明亮而夺魄。

    垂头引路的小厮提着一盏四方珠灯在前头引路。穿过依傍山斋的茶寮,钟悬琴鸣的琴室,登上白玉铺满的石阶,来到那处回环窈窕的楼阁。引路的小厮知趣地停在石阶底部,递上手中的明灯。

    在这方略显昏暗的珠灯下,展承尘的面容越发深邃俊朗。一双细长的浓眉沉沉地压下飞翘上挑的眼梢显得整个人深沉而凌厉。刀劈斧砍般的刚毅面容永远持着一副端肃冰冷的表情,让人坚信这位俊美无比的青年永远人如其名:承尘俗称天花板是也。展承尘刚步入弱冠之年,便已成为展家的顶梁柱。小小年纪,便已在庙堂中不动声色地展露头角,练就出一副不怒自威的稳重气势。

    展承尘略略颔首,不必多言,小厮马上躬身退去。

    沿着纹石铺砌而成的石阶一级一级登上,晚风拂过的桑叶纷纷披落脚下,被无情地碾压铺垫。随着石阶尽头的那扇白门越来越近,展承尘的脚步不像平时一般沉稳笃定了,反倒是越发虚浮飘渺。脚下的步子越快,那种不切实际的登高摘月拦星辰的虚幻感就越发强烈。他三步并作一步一口气推开门,狠狠吸了一口气。

    一股极香极淡的幽香从鼻尖涌入五脏六腑,在展承尘的心底燃起熊熊烈火,将他的三魂七魄烧得个干净,从黑亮的双眸中迸发出的灼灼光焰照亮了整个昏黯无边的楼阁。唯有这缕幽香,才是他整个昏暗天地的唯一指引。展承尘稳住渐进的心跳,一步一步登上二楼的房闼。房闼三面环窗,月光从最大的落地窗外切入精洁素雅的室内。而他,只能看得见东侧的胡床。

    因为床上放着的,才是他真正的,宝贵的,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气息翻涌乱窜,展承紊乱的呼吸打破一室难得的静谧:你来做什么。

    闻言,床上一道身影迅速翻身坐起:尘尘,你来啦。

    这道声音轻快明朗,软乎乎的像是炉架上摇曳的烟,一吹就散。

    展承尘扯开束了一晚上的领口。炎炎七月,为了世俗虚礼,他要穿上楚楚的衣冠,裹住燥热汗透的身躯。此时,无需多礼,展承尘急不可耐地自行剥开衣衫,渐渐露出有力的锁骨,精壮的胸肌。衣服扯到胸下,他突然停住。昏暗的室内只有明月为灯,此时他们一个站在月光里上身半露,一个坐在阴恻恻的床上一动不动。

    这种感觉很怪。

    展承尘想着。明明就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片苍穹下,他隐隐觉得今夜的云霄与他相隔遥远。他们的中间隔着的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不是难以修复的沟壑,也不是难以填满的深海。明暗对立,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展承尘瞬间感到焦躁。

    有事儿吗?素日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谦虚沉稳的展公子此时语气中满是不耐。说完,他自己便有些懊恼。原因无他,明知故问,是为幼稚。在云霄的面前,他总也没有办法收敛压制别扭而幼稚的另一面。好在,云霄是个温柔又开朗的姑娘,明白他的别扭,懂得他的口是心非。

    床上静坐的身影挪下床,他紧崩的一字薄唇才微微放松。随着云霄慢吞吞的挪步,展承尘紧紧凝视这道逐渐走至光亮处的身影,一眨不眨。

    素净淡雅的面庞未施分毫粉黛,一双会说话的琥珀双眸中水光盈盈,对上他濯濯的鹰眸,便不胜娇羞地低眉垂眸。整个人如素月入怀,温驯不失妩媚。

    生辰快乐呀,小尘尘。云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插着蜡烛的小蛋糕。从他记忆开始,云霄便会出现在他生辰这一日,捧着这个叫做蛋糕的东西,为他庆生。蛋糕上摇曳的烛光像是浩渺星河中璀璨的明星,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这便是他独一无二的礼物,一年只能出现一次。而他面对这份礼物,心情多为复杂。在这个昏暗的房间中,烛光便是他唯一的光源。烛光熄灭之时,便是云霄消失之时。他比谁都渴盼着每年生辰这一日可以拉长至无限,又比谁都痛恨着光明的暂驻。

    暗室一灯,如苦海三老。只可惜,贪婪是人的本性,看到一盏灯,便想占有这盏灯。看到了一只手,便想将这只手拉下他的深渊。明灭的烛火下,展承尘面色阴暗不定,在云霄灼灼的注视下,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云霄催促道:快许愿,快许愿呀。她的语气从未如此着急,像是另有急事。

    什么事能比他的生辰还重要?展承尘慢吞吞地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俊朗出尘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沉:什么愿望都行?

    云霄点点头:对,什么都行,什么身体健康啦,升官发财啦,娶妻生子啦...展承尘打断她的聒噪:陪我睡一晚。

    云霄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展承尘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陪、我、睡、一、晚。说罢,自行解开汗湿的衣袍脱于窗边的小榻上。身后传来磕磕绊绊的结巴声:这,睡觉...我...展承尘转过身,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玉冠,束发披散,望向云霄的目中暗涌笑意。他径直掠过云霄的身边盖上被子,留出一般的空间:每次你都是吹完蜡烛就离开,根本就没有庆生的样子。今晚你在这儿睡一晚,我就信了你不是来烦扰我的。

    一句再纯粹不过的心愿从他嘴里说出来永远都是半带命令,半带讥讽,像是小孩子发脾气一般。只不过,展承尘是披着成年人皮的孩子,生气发火时,只会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着最凉薄的话。

    所以,面对展承尘时,有些惭愧与心虚像是膨胀一半的气球,还未来的及鼓满冲天,便被一根尖刺啪的一声戳破,七零八落,笔直地摔在脚下,分不出原来的模样。

    云霄擦擦汗,整理好内心的思绪,把蜡烛放在了小几上。反正也只是一个计时器,蜡烛灭了,她自然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