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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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亮时分,能天使急匆匆结房出门去采购,她打算去教堂呆一段时间。 而那位和送葬人有过接触的年轻女孩安娜对能天使的复归与再度离去都不知情,她没能告诉能天使她有客人来找。 那是送葬人与能天使第一次阴差阳错的错过。 第二次也来得很快,在很久很久之后两人才发觉。 那是一封因乌兰德为之后全面切断通讯而事先调试导致的事故而未能发出去的短消息,来自能天使,收件人为送葬人。她彻夜难眠时想到了也许还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曾经同事。她没有他最新的联络方式,只能打开手机内很久没使用过的罗德岛岛内APP,她皱着眉头试了好几次密码都登陆失败,最后不耐烦找回密码。她找到在联络列表里的送葬人,上一次对话在五年前,送葬人在离岛之前为她最后安排了一次狙击训练课,发消息通知她课程时间及教室。她回了个好,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表情,看得能天使失笑。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用这个软件?又能不能及时收到?当时的能天使没去思考这些,按键如飞送去独具她风格的温馨提醒:送葬人早上好!呃,现在好像过早了。我看了一眼才五点钟。作息规律像你都应该还在睡眠中吧。祝你好梦! 她没提自己没有成功离开,要被孤身困在这座城市中,没有请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前来救援她,字里行间满满是对他本人的担忧。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乌兰德已封城,被围成了铁桶,不久或许将有战事发生。若你还在乌兰德,请立马找方法离开。我想你作为执行者,行走应该比我们方便些。 一路平安,愿主保佑你。 第四章 第四章 再逢 能天使带着一卡车物资等到深夜才去了教堂。她买了很多易储备的干粮、半车土豆和很多饮用水。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谨慎的能天使给自己上了个刻意丑化自己容貌的妆,眼线拉到鬓角,妖里妖气,腮红打成猴子屁股,不伦不类。她把企鹅物流的货车最前端的Logo用铁丝划得看不出原样,跑了几个大的生活农贸市场,大手大脚采购,不买精致吃食,就专挑最普通的粮油米面。但凡有人问这个长得稀奇古怪的萨科塔人买这么多物资做什么,她就粗声粗气说拉去乡下卖给蠢蛋咧,那些一辈子没见过世面的人吃不来高档的,就爱吃这些廉价玩意儿。她不压价,甚至主动加价。有人看她出手大方,问她一个人吗,能天使就抹抹眼角挤出两滴眼泪说老公死得早,只能一个人出来艰难讨生活。 能天使精湛的演技唬住了不少人,扬长而去时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感叹这世道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被她啪啪拍门喊醒,提着一盏小灯前来开门的麦琳阿嬷看见来人和来人身后巨大的卡车震惊得说不出话,老花眼镜都颤颤巍巍戴不住,以为是来闹事的,差点摔坐到地上。 卸妆后又换了另外一副奇怪妆容的能天使赶紧一把扶住她:阿嬷,是我,能天使。 她将昨夜的事情三言两语简单说了。 能天使和盘托出的自己计划:我转了好几圈避开人来的,没有人看见我。一会儿我先把这些东西都堆在地窖里,车子藏在旁边田地里废弃还没烧的秸秆地里。 这一夜,能天使争分夺秒一个人拆卸搬运整车的货物。麦琳看她辛苦,想帮帮她,提议来回路上她可以提着灯照明,能天使闻言指着头上的日光灯笑得开心,喏,这不是有现成的灯么? 月黑风高夜,闪亮亮的天使忽然方便。 天光大亮时,物资终于全部妥善安置完毕。她上了麦琳阿嬷为她临时清理出的教堂阁楼,在窄窄的床上很快和衣睡着了。 麦琳阿嬷用沙土掩埋住教堂大门前的车辙印,处理最后的痕迹。 她做完一切后回头遥望破败阁楼的方向。那位正沉睡着的天使,落落大方捐款,又在危机到来之前,计划缜密留出了一条后路。 思及此,麦琳阿嬷闭目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Blessed?are?the?merciful,?for?they?will?be?shown?mercy. 在能天使获得喘息之机时,送葬人正步履匆匆去处理此次前来乌兰德的最后一桩委托:将一位寿终正寝的萨科塔老人的遗物亲自交给他离异后回到故乡居住的菲林族老奶奶。 收到信件的白发苍苍老人泪痕满面,曾经的爱人离去后,她似乎终于与他达成了和解。独居的老人拉着年轻的执行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请他进屋喝一杯茶。老人拽他的力度很轻,送葬人稍稍用力就可以挣脱掉。 但他扫视了一圈冷清的屋子,没有拒绝,那就打扰了。 茶水续添了几次,老奶奶断断续续讲完一个爱情故事,送葬人但听不语。 一个听起来庸俗的爱情故事。他们干材烈火一见钟情,她抛弃家人随他去拉特兰。头几年蜜里调油,后来却逐渐争吵不断,心气高的女孩子一气之下一纸诉状宣布了离婚,裁决没下就奔回了乌兰德。 老人捏着几页陈旧发黄发脆信纸,凑近在眼睛前艰难辨认:呵呵,是老头子当年写给我的情书呢。我离开时没带走,他居然还留着。 送葬人说:委托人交代我说这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他经手过很多关于爱情的委托。有些破裂成碎片,拾起来扎手,双方都不愿意破镜重圆,几十年后还声嘶力竭不死不休,长眠于地下了都要恶狠狠诅咒一句对方;有些两情相悦,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终生厮守,在生命最后一刻,拜托他再次去远隔山海的爱人道一声恋侣间的呢喃。他看过许多,听过许多,可那些都不是他的故事,入不了心,启程往下一个地方时便抛之脑后。 他是画外人。 老人回忆完毕,打量起送葬人来:年轻时的老头子可不比你俊,像你这么大时还不务正业着呢。没有固定工作,长相一般,可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义无反顾跟随爱人去陌生的城市生活。 老人关心起他的个人生活:你有女朋友吗? 送葬人摇头。 老人不依不饶追问:有关系好的女孩子吗? 送葬人没有生气,继续摇头。他连朋友都寥寥无几。工作性质的缘故,他与人交心的机会很少。送葬人的手机上至今只存有一个通讯APP,是罗德岛要求每个干员必须安装的。在他离职后,没被他卸载掉,但也不常登录了。 偶尔,极偶尔,他会上去看一眼那些曾经同事们的近况。送葬人上一次登录还是年初,他没有任何新消息,联络列表里灰色头像一片。他点进朋友圈,顶上第一条是能天使一小时前发的企鹅物流小队四人合照,配文是新年快乐!后面跟了个颜文字,扭曲符号凑出个生动形象的笑脸。 送葬人忽然想,能天使,她还好么?大概已经安全了吧,两天时间足够回龙门,好好睡一觉,起来和朋友门开一个热闹的接风派对。 老人眸光温柔:爱情是要看缘分的。祝你早日遇见呀。 他谢绝了老人的起身相送。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洒在他的黑翼上,便溶溶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桩委托也已完成,他吃过晚饭步行回了旅馆。 例行公事擦拭霰弹铳后,送葬人拿出手机登陆上那个APP。半年未上,消息列表还是如往常一般空荡荡。他翻找到头像是一只拿着苹果派的企鹅的能天使,对方状态显示不在线,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复又放下手机洗漱去了。 次日一早,送葬人去连锁租车行租车准备离开乌兰德。 他接下来的工作日程公证所还没有敲定,因此有几天休息时间,但乌兰德如今状况尚不明朗,不适合久留。他预备先去隔壁城市稍作休整。 出城方向,车辆稀少,天色尚早,送葬人原本没在意,直到被配枪的军人拦下来。 他降下车窗。 这边不让通行了赶紧走原本趾高气扬一脸不耐烦的军人分辨出他的种族后瞬间改口,你好,麻烦出示下你的证件,例行检查。 等送葬人将公证所签发的工作证递给他后,他的语气变得毕恭毕敬。 送葬人漫不经心打探:辛苦了,最近检查很多么?他遥望前方拦得结结实实的关卡,有几辆私家车被拦后没做多坚持直接原路返回了,风中隐约能听到低低的咒骂声,他分辨出好几句乌萨斯粗口。修缮不良的公路上有许多新鲜的深重压痕,看车辙方向,是往城里去的。 士兵值了夜班,交班的人还没来,脑袋昏昏沉沉,见送葬人态度良好,放松下来,开始管不住嘴。 也没有,两天前开始的。好的,证件没问题,请通行!士兵对控制室内的人做了个手势。 送葬人眸光幽深,缓缓启动车子。 两小时后。 送葬人在控制室内拿回了自己的证件。 谢谢,没想到真的在你们这里。大概是检查后我忘了带走。 没有,我想起还有物品遗忘在旅店了,我回去拿。 面对士兵的质疑与追问,送葬人如此解释。 一切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他过了关卡后,往前开了一段,拿出手机想联络一下能天使问她是否被拦在了城内。一条消息还没发出去,通讯信号就不见了。他以为是短暂故障,稍作等待后继续发送,可又失败了。 最终送葬人开出五十公里后,才勉强找到了一点信号。 他在车上短暂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给公证所提交了简短的报告,决定返回。 送葬人留给那帮形迹可疑的士兵的借口是他故意遗落给他们的他的证件,合情合理。 一个丢三落四证件都忘记拿走的人会掉东西在旅馆再正常不过,而连看顾这些都做不到的执行人也多半是个草包,留他在城里能有什么事?这是送葬人刻意留给他们的印象。 萨科塔不同于其他种族,天生极好辨认并且无法通过任何手段隐藏的光环光翼往往让他们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可以发现。想要低调的话通过改变容貌只是一时之计,只有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成威胁才是最好的方法。 回程路上,送葬人梳理着获得的信息。 他笃定能天使还留在城内,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送葬人思考了方方面面。他的身份很特殊,在事态紧急时可以带给人庇护;他的铳枪术与体术都很优秀,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人;他事先给公证所说明了乌兰德的异样,若情况坏到极点,在消息越传越广之后,那边势必为城内留着的所有拉特兰公民向当地政府施压。 送葬人唯一没有深入考虑的是,他明明可以安全离开,为什么却义无反顾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第五章 第五章 并肩 能天使一觉睡到了晚上。整整一夜的重复重劳动把她累得够呛,她的职业虽说对外是一般快递员,但主做业务其实和雇佣兵没什么区别。突如其来这么耗费体力,多少吃不消,手臂都不太能抬起来。 她慢悠悠起床,换衣洗漱。这处临时收拾出来的住所虽说简陋了点,但胜在生活设施齐全。弄完一切,能天使看了一眼手机,这才发现通讯信号一格也没有。 她打开阁楼的小窗,在窗边站了会儿,依旧是搜寻不到信号。。常用的另外一个SNS,企鹅小群的消息也停在了下午时分。 这不对劲。企鹅群是一小时能刷99 的存在。通讯中断了?昨天封城,今天就通讯瘫痪? 她皱着眉头思索,下楼准备吃晚饭。 麦琳阿嬷见她下楼,赶紧迎上前来,带她去厨房吃留好的晚饭一个特意为她制作的苹果派。 能天使心花怒放:阿嬷最好了!味道可真好! 麦琳阿嬷说:小能,教堂来了客人。是他告诉我你应该爱吃这个的。 能天使瞪大双眼:啊?总不能是德克萨斯看见群里消息觉得危险所以不分昼夜飙车过来了吧?她刚出口想问是谁,就见厨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夏日炎热,能天使在没有制冷设备的厨房里短袖短裤仍满头大汗不觉凉爽。这人却仿佛不畏热,齐齐整整穿着制服,衣着笔挺,额上一滴汗珠也没有。许多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会感叹一句他出众的容貌与疏离的气质,在其后相处中则多多少少会衷心夸奖他的优秀职业素养。 送葬人说:又见面了,能天使。 被他喊了名字的红发女孩目瞪口呆,没吃完的小半块苹果派直直坠到地上。 送葬人与能天使绕着整个教堂走。能天使手中拿了一张麦琳阿嬷从旧纸堆里翻找出来的修建结构图,他们边走边对照着看,也当做饭后散步消食了。 能天使振振有词:既然把这处当做临时避难所,那么就要知己知彼。 送葬人当着麦琳阿嬷的面不咸不淡夸了她一句心很细。 这会儿晚上七点,夏日里天黑得慢,霞光漫天。现下只他们两人,有些话就可以说开了。 能天使站定问道:我不信你没察觉到不对劲。那些军人应该拦不住你才对啊。 她说着就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送葬人看:喏,看我还特意提醒你呢。 屏幕上是那几条消息。 送葬人扫了一眼,内心叹了一口气:能天使小姐,你都没注意这几条根本没有发出去吗?他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在得知能天使凌晨五点给他发温馨提示后。 好笑的是发送者没注意到没发送成功,而收信人也有发送失败的消息至今仍躺在对话框里,不可谓不是一种当代行为艺术。 能天使赶忙看了一眼:文字框旁附着红字感叹号,确实没有发出去。 能天使:······ 谁来告诉她是怎么回事?倒霉遇上通讯中断?那天她发完后就没再看手机,愁眉不展思考当天计划去了,确实没有检查是否发送成功。 送葬人勾起一丝嘴角:但还是感谢你的提醒。 原本想得瑟一下自己多么贴心的能天使万万没想到通讯信号摆了她一道,她窘迫挠头,默默切了话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因为猜到你会在这里。他答得很快。 送葬人回城后没有再次去能天使住过的旅店询问她的下落,而是径自来了教堂。 麦琳阿嬷看他去而复还,十分疑惑。送葬人开门见山问她能天使是不是在这里,得到了阿嬷肯定的回答。 麦琳阿嬷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如他所料,能天使一定会为自己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那么在特殊时期譬如战乱拥有政治避难所功能的拉特兰教堂,毋庸置疑是一个萨科塔最好的去处。 他在能天使休息的阁楼房间外静静站了一会儿。 站在楼梯上的麦琳阿嬷轻声问要喊醒能天使么,送葬人摇摇头。 那孩子带来了很多物资,说如果是她大惊小怪杞人忧天,可以全部分给附近贫民区的居民,也算不上是浪费。 她说她有很注意没买过多,一是低调点不引起人注意,二是万一真有灾难临头,也不会把别人的生机全给掐断了。 送葬人不知道如何作答。 短短一天,她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思虑周祥。 一门之隔,门内能天使呼吸平稳沉睡着,门外送葬人一动不动,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能天使狐疑:那你猜得还挺准的。不过你留在这里不走干什么? 送葬人被她直白的问题问住了,一天之内第二次陷入迷茫。 若是真有战事发生,那么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改变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 那他到底为什么回来?能天使不明白,她揣摩不出他的动机。 但送葬人的归来对她是个不错的好消息,依他的遭遇,他可以带她离开。不过能天使没把这条退路说出来,更别说实施。她走了,麦琳阿嬷怎么办?附近那群小孩子怎么办?她们都是手无寸铁的人,自保艰难。 能天使自忖做不到心狠抛下其他人自顾自跑路。 像是经过长长一个世纪,送葬人开口道:作为公证所执行者,我有义务保障可能处于危险之中的公民的人身安全。他放弃了思考,索性把这段每个执行人在入职之初都要求背诵的守则念了出来。 能天使:······怎么感觉自己被敷衍了?是否会有动乱都还是个未知数,目前还只是少数人的猜测,他却因这个调转方向回来了。 她只得略过不提:好吧。继续追问也问不出真正的原因,而且似乎也没有意义。 两人继续绕着教堂走。 送葬人评价道:整体老旧了些,但不失为一座不错的坚守地点。 能天使跟着点头,她也找到了绝佳的狙击点。 她做总结:大门可以紧闭,我看过了,质量很好,不用担心被正面突破。通行留侧边的后门就好。食物储藏在地窖,没那么快损坏,量的话大概一月到两月是够的。水的话,后边有一处枯井,修缮一下还是可以拿来用的。住的话,房间还是很多的,只是大多都没有收拾,这个好解决。 能天使没正经几秒钟又没心没肺笑起来:像不像末日生存游戏?那我们的刷新点可真是运气不错。 一群人固守在堡垒中,一踏出地界就有洪水猛兽,玩家只好屯了一堆物资老老实实当仓鼠。 送葬人没笑:你觉得乌兰德接下来会是什么走向? 能天使说:我那晚看见不少有点权力的家眷都撤走了,像是早就听到风声的样子。 现下情形很不乐观。 能天使说:你说,封城快两天了,为什么还没有任何sao动?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着急出城会走遍每个出口。而那些偶尔发现了的人,也许都...他没继续说了。 能天使却瞬间明白了,手抓紧了阳台栏杆。 送葬人去还车时,旁敲侧击打听了些情况,租车行小哥告诉我,就在今天有好几个散步封城谣言的人被抓了。 说封城会被盯上,而通讯瘫痪被解释为突发故障正在维修。 能天使越来越疑惑: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她的问题在几天之后得到了回答。 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压得所有人都踹不过气来,一眨眼乌云就压顶。 沿着时间顺序,后来的幸存者理清了它的脉络。 泰拉历2077年七月一日,日光正盛,城内没有任何人感到异常,一如往常工作休息,与好友调笑与爱人拥吻与家人共度和煦时光。能天使与送葬人在街上偶遇,她送了他一支花,被他配在衣襟。 后来泰拉史上称这一天为神启日,充满了嘲讽意味。 神降临到这座城市,扬手将它焚成了炼狱。 七月五日,全城排查开始,街上游荡的军人越来越多。政府只支支吾吾解释是无端暴徒试图破坏治安,很快就会解决。而能天使在旅店遭到军人sao扰,因刚开始的封城未能成功离开乌兰德。从这天起,通讯时不时中断。 七月八日,出城通道正式全面关闭,传播消息的人被警察局以散步谣言罪投入牢狱。通讯全面瘫痪,觉出异样的人逐日增多,暗流涌动。送葬人放弃出城机会,折返回教堂,与能天使会合。 七月九日,数十感染者被集体击毙于城市中央广场。同时所有超市生活物资被疯抢,嗅觉灵敏的人纷纷找关系试图出城。 七月十日,第一起暴动开始了。有人宣称探听到了乌萨斯高层针对乌兰德不可告人的恐怖计划,聚集在市政府门口抗议,遭到军队暴力镇压,双方发生了械斗。 七月十一日,感染者被当作待宰的羔羊一个个被推出来行刑,逐渐愈演愈烈,因一个士兵误杀了手无寸铁的孩子,冲突升级,军队宣布了无差别攻击的残酷镇压计划。 能天使已经记不起这座城市没有枪声四起的时候了。 曾经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如今满地狼藉,尸体横陈,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叠在一起不分彼此,鲜红的血蜿蜒在地上,汇出一幅幅触目惊心的图画。 乌兰德化身为第二个切尔诺伯格时,能天使就在乌兰德,就在乌兰德。 她和身侧的送葬人一起遥望天空,却再也见不到清朗的月。 原定短篇时的告白部分 雷声轰鸣,暴雨敲窗。 能天使在一片寂静中醒来,心跳声沉沉。 她不清楚过了有多久,不清楚最终送葬人是如何妥善处理掉所有事情,她心乱如麻却从狂风骤雨的奇袭中察觉到他清浅而平稳的呼吸。 破败的屋子中,窗帘紧闭,他端坐在沙发上自黑暗中遥遥注视着她,那唯一一处房内的微光。 长久的沉默中,一场无声拉锯战被她终结。 能天使蓦然开口,嗓音嘶哑,风雨声中像是旧时代游荡幽灵发出的不甘低语。 那个小女孩儿她才说出短短几个字就已经不堪重负,好似趟过深不见底的河流,被水草裹挟的淤泥拖拽不能动弹。 然而那个人毫无障碍明白了她所有的意思:重伤不愈。我已经将她的尸体处理好了。 于是她又失去了语言能力,躺在床上呆呆看向水迹纵横剥皮脱落的惨白天花板。 她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送葬人停顿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平淡的口气中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当然不是她的错,如果说真是因为一个人的错误导致了如此惨案,那也许错就错在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试图拯救所有人的蠢蛋。 她怀着一腔赤诚与孤勇向前冲锋,唯一倚仗只有握紧的那把守护铳与身后数人期许的目光,在脚步将停未停身躯即将被压垮之际,她被人拽了一把,自此背对背又往未知的前方行进,直到再一次被夏夜暴雨浇个熄灭,一点火星也不尚存。 心如死灰。 能天使说:谢谢。她不去想她崩溃昏迷后他一个人所要面对的局面是多么棘手,他值得她所有的信任,她能安然躺着这间屋子思考此时此刻不必要的问题就是最好的证明。 送葬人仍在没有光的极暗一侧淡淡回应她。自她昏倒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他抱着倒在他怀里的她,单手杀掉了几个试图跃雷池的士兵,才将现场稳定下来。 一言不发,送葬人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没有谁敢上前一步,眼前的银发萨科塔释放出的气场震慑了队长,他悻悻离开了。 前几分钟这个威风凛凛长官当做人质的小女孩破布娃娃一般被他丢弃在地,血流如注,没了生气,没能闭上的双眼,一滴惊恐的泪从眼角滑落,掉进血污之中。灰尘满面,血珠点点,只有那滴泪途经之地,擦出刺眼的白。 泪水洗不清罪孽,消不掉遗憾,它只能让人发泄,让人惊觉苦楚,感受锥心之痛。 能天使的泪打湿枕边,她说出的句子断断续续,抽泣着,低低呐喊着。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年头已久的破烂沙发因人的骤然起身发出吱呀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送葬人的脸出现在能天使的视野里。 他的银发如杂草般凌乱,脸色因缺乏休息微青,脸颊干瘪,嘴唇撕裂出道道小口,一身执行人制服也破破烂烂,实在是和能天使初次见他时的翩翩颜容相去甚远。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干枯成结,眼神空洞,满面泪痕。 能天使觉得她头顶那盏灯是该关一关,至少也应随主人心意懂得察言观色适时消停一会儿,不然彼此的狼狈也不会被对方一览无余。 明明日光灯的功率那么小,她却看见了他眼底的怜惜与也许是被错认了的柔情。那她所表现出的依赖与信任,是不是也被他全盘接收? 多么难堪啊,多么难堪。以后还怎么与他笑谈,怎么若无其事逗弄一本正经的他? 能天使莫名其妙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分散自己注意力,还没有找到上一个问题答案,就听见站在她床前的送葬人一字一顿,口齿清晰,那些简单的话语在安静又嘈杂的方寸之地掷地有声,叩入她不堪一击行将破碎的灵魂。 我不后悔。不后悔在最初远远观望保护着你和这处教堂,不后悔与你一起晨起昼伏倾尽全力为他人谋生。不后悔紧紧拥住跌在我怀里的你,你那么轻,像一只被狂风扇得失去方向的蝴蝶,也像一片秋日午后凋零飞舞的叶子。他捏住昆虫翅膀,拾起落地树叶,妥帖收藏,生怕力气大了哪怕一点点就会伤害到她。 我不后悔爱上你,即使我仍不知道爱是何物。 他说最后一句时脸上的神情是那么割裂矛盾,迷茫又如释重负,欣喜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能天使的泪忽然间就止住了,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道:你在说什么? 她从来没听过送葬人说这么长的句子,它带着千钧力量重重敲打着她的心,一下又一下,破碎又糅合,他的每个字眼在她脑海里不停旋转又退散拉,最终只余下爱。 亘古不变的爱。 谁有资格定义爱呢,她又真的懂吗? 能天使不敢如此笃定,送葬人亦是。 雨越下越大了,窗帘被空隙处漏进来的风吹起一角,一道惊雷恰好落下,紫光一刹间点亮他的面容。从窗外望去,可以看见这雷光加入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只不过短短几秒,又再度陷入空寂。 能天使说:这是让我重振精神的方法么?她自嘲笑笑,鼻腔里发出踢踢踏踏不屑的共鸣,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等待着谁来审判一样。 是坠向无边炼狱还是被恩赐飞往天堂,全由一人决定。 大概那一番剖白已经用尽了送葬人的说话配额,他没出声,只伸出手狠狠拉住她的手腕,将躺着的她拖拽起来,以极近的距离和他对视。 小灯之下,鼻尖相贴,呼吸交缠,所有隐秘情绪都被摊开来无所遁形。 送葬人嘴唇微动,说得很轻,她却听得分明:你也爱我。 能天使好想笑,笑他怎么如此有自信,可她终究没有笑。 送葬人说了一句真话,他窥视了她,找到了最深的谜底:她的的确确爱着他。 短短一月,她爱上了他。 不过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他不也是这样吗?一个连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人,大言不惭面不改色说他爱她。 地底炼狱在这座孤立无援的人间城市中逐日复刻,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哀嚎融成一片不分你我,一男一女却因为这残酷的意外相爱了。 主,你终究还是仁慈的。 能天使发誓,她只是气氛正好情难自禁轻轻吻了送葬人,谁知道对方很没绅士风度在最初的惊诧后粗暴回礼碾痛她的唇。既然如此,那她也只能不甘示弱了。 或许是谁的嘴唇破皮了,唇齿间尽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儿,又或许是谁流泪了,一来一回间还有无尽的酸涩伴随。 他拥抱她的力度像是要揉进骨血,她撕扯他衣物时也舍不得0.1s的分离。 盛夏里这一场涤荡天地的雨吹熄野火的风成了最好的助兴剂,真正不歇的雷鸣来自于二人鼓噪的胸膛,他们抵死缠绵,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接着相拥而眠,在灿烂朝阳中一同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