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玩爽了就让你走啊。”

    ……!

    虞晚“嚯”的睁眼,脊背一根连上脑,半截身子都汗津津的。

    ……

    …………

    是梦啊。

    虞晚缓慢的眨了眨眼,深棕色的帐顶往下自然的陷出圆润的曲线,这个颜色很遮光,偏偏又有种硬派的温柔。天气尚未入凉,虞晚素来怕热,寝室里也没有外人,索性只放下遮挡蚊虫的薄薄纱帐,这样躺着往窗边看上一眼,发觉那一块天幕已经是墨蓝色了。

    费劲的抬了抬酸酸的手臂,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明晃晃的一个21:48——学校宿舍里22:30就停淋浴头的热水,要洗澡就得赶紧起来了。

    疼……

    虞晚在心里不住的哀叹,从躺卧到坐起这么一个动作也做得费力,想到军训还要十天才结束,简直想两眼一闭睡晕过去。

    但是想归想,这是不可能的。

    大一军训这件事,各个学校的时间都不一样,一般来说都是15天,两个星期的样子,也有10天和1个月的,Z大卡在中间,要训上20天,今天堪堪过完一半。

    虞晚踩着拖鞋进了卫生间,水卡往上放好,热水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的洒了出来,这才舒服了不少。

    黄玉不在寝室,虞晚不太奇怪——Z大录取分数颇高,黄玉这个姑娘和虞晚是一个地方的,初中还是同学来着,高中就不了,虞晚成绩好,直接考去了省重点,黄玉半熟不熟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市级学校了。市级学校一届能上重本的没有几个,黄玉也直说她不是考来Z大的,Z大有个附属院,也是四年,发三本文凭,学费是本部的大概四倍。反正家里愿意的话,找点关系塞点钱,就能录进来。

    虞晚站在淋浴头下仰着脸冲水,隐约听到自己手机在外边响,愣了愣,想到绝大可能是黄玉,赶紧关了水,匆匆一擦就出来了。

    果然是黄玉。

    虞晚看到那发过来的几截语音就头疼,点开来,果然背景音喧嚣冲天。

    黄玉家里有钱,这个虞晚是知道的,黄玉家在虞晚那个地方,不是首富也得是前五,塞女儿来也就是让呆满四年拿个文凭回去罢了,黄玉上头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她随便玩儿。

    又在酒吧...

    虞晚叹了口气,把那几截语音再听了两遍,记下名字,随便抓了件衣服套头穿上,又扯过毛巾擦了两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检查了一遍手机钱包和钥匙,急急忙忙的去领人了。

    黄玉性格爽快,家庭关系吧,那么点儿张扬是肯定有的,但是心地不坏。虞晚初中跟她坐过前后桌,考试的时候黄玉戳着虞晚的背让虞晚给她看卷子,被同学举报,两个人一道进了办公室。虞晚是个典型小绵羊乖学生,当时才初二,吓得魂不附体的,黄玉就不,监考老师领着班主任来了,她一脚踏到虞晚前边,嗓门又大又有理的:“我让她给我看的啊!要扣分要请家长要怎么着都找我呗!”

    那学校里谁不知道黄玉她爸是哪一个啊,又是个小地方,学风哪里有这么紧,打个哈哈说了几句教育的话,再交代点下不为例就没事了。

    虞晚出来的时候还没回魂,抽抽噎噎的。黄玉看着她那结结实实吓着了的小模样,没吭声,隔天就喊人过来把那举报的人打了。

    这次进Z大读书,虞晚一个本部的学生寝室再怎么分也分不到附属院去,还住研究生住的二人寝,就是黄玉要求的:“我爸让我来这读书,我读什么书啊!可是我妈也说要拿个毕业证回去,那读就读呗,我还以为一个认识的人都没呢,那多没意思啊……结果附属院要提前去打点,发现你考上Z大啦!我就跟我爸说,想点办法让我跟你住一块呗,最好不要再跟别人住。我爸一看你考的那分数,乐呵都要合不上嘴了,还点着我说要我跟你好好学学,收收心,一个地方出来的,看看你多乖,我啊,就能读一点书是一点...”

    先斩后奏是先斩后奏了,虞晚来报名的时候,那真是一头雾水——不过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虞晚摸了摸自己细细的脖颈,又习惯性的在锁骨边挠了挠。

    黄玉是摆上台面的疯玩不受约束,看上去和自己是两个极端。

    可能没有人想得到吧,在某种程度上,自己……

    【“……玩爽了就让你走啊。”】

    ……

    “呼……”

    在酒吧门口站定,虞晚吐出一口气,手指紧紧的握了一握,把电话播通,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黄玉就趴在吧台上。

    虞晚简直松了一口大气,快步走过去,把这开学还不足一个月、已经接过黄玉少说五次的“接人专用”外套披到黄玉肩上:“霜霜,霜霜?来,我们回去了。”

    黄玉当然不叫霜霜,这是虞晚专门起来在外面叫她的,黄玉在家里排第二嘛,二→双→霜霜。

    其实黄玉酒量相当可以,很难醉。今天显然喝了不少,艳丽的一张脸上酡红,带了琥珀色美瞳的眼睛转过来看虞晚:“......唔...娃娃!你...来了!”

    虞晚其实没有小名,娃娃这两个字是当年初二、作弊被抓那档子事里,黄玉给她起的,说是虞晚怎么胆小成这样,作个弊而已,被抓了又怎么样,哭得红鼻子红眼睛,跟她家里那套烤瓷娃娃似的。

    “还能站起来吗?”虞晚把外套最上面的那个搭扣按上,都没能把黄玉胸前那深深的一道沟给挡个完全,手不敢松,揪在领子上,正好也借力过去扶她起来。

    “嘻嘻~”黄玉喝酒不太上头,今天不晓得怎么,兴致好像格外的高。她穿的是双鱼嘴高跟,包臀的短裙上流苏一闪一闪的,上半身一件细细的吊带上衣加一个一字领的装饰性罩衫,E杯的胸跟着她的动作颤得虞晚都脑子里发麻,一个没留神就被迎面一扑,分量感十足的压到虞晚身上:“娃娃~人家腿酸,走不动呢~”

    虞晚真是被这投怀送抱的美人恩砸了个激灵,所幸这都一起住了快一个月了,黄玉是个什么德性也差不多晓得,虞晚由着她抱着自己又蹭又撒娇的,艰难的从兜里掏出钱包朝吧台里的人晃晃,示意结账。里面那个一排打了少说七个耳钉的人笑嘻嘻的凑上来:“美女,你们住哪呀?交个朋友,今天我请了呗?”

    虞晚心里只叹黄玉这招人的大妖精哦,没慢下拿钱的动作,嘴上笑了一下:“我们是同性恋。”

    这条街其实离Z大直线距离不算远,就是要绕几个弯弯,实际距离就拉长了。要说起来的话,最安全的酒吧,这座城市可能就就这一沿了——重点大学和灯红酒绿的一条街,半点不兼容,可不晓得怎么,就是相安无事的呆下来了。虞晚入学的时候在新生群里看到了一点说法,说是这一沿的店,比如酒吧,环境其实比其他地方的“酒吧”干净许多,从没出过什么事,老板和校长可能有不可言说的关系和利益。

    ……扯的吧,逻辑不通啊。

    随便了。

    虞晚扶着脚步虚浮的黄玉往外走,嘴上忍不住就数落:“你才答应我什么的来着?这才过去几天?就又搞到这时候?宿舍楼11点就落锁,晚归是会记录到门禁卡里的,你……”

    “我们又不住本科生...宿舍。”黄玉打着酒嗝,不以为然的反驳,“哼,你又、又想趁我现..在,脑子转不动的、的时候,说我。我——我才不上当!”

    就说这人喝酒不太上头。

    虞晚转了转眼睛,一口气还没叹得出来,软在她身上的黄玉突然就一捋身子,一把捧住虞晚的脸:“我...说啊,娃娃~”

    “嗯?”

    “真——的很爽的。”

    “嗯?”

    “你~信我~嘛!”

    “嗯。”

    黄玉又软了,说到底她今天是真的喝多了点,精神比前几次都要亢奋些,嘟哝哝的挂在虞晚肩上嘻嘻笑:“你...脸皮~薄!等jiejie跟你、回~去说~~”

    虞晚只想叹气,好不容易走到路边了,想打个出租车回去,站了两分钟没看见有空车来,黄玉已经不高兴了,压在虞晚身上喊腿疼,不肯站着,要坐下——这路边哪有地方给她坐!马路牙子上吗!像什么样子!虞晚架着她哄,说那我们把鞋换一下?黄玉噫呜哼唧哼唧的点头,虞晚扶她到树边,蹲下去给她换上自己的帆布鞋,半稳不稳的穿上黄玉的那双鱼嘴高跟才站起身——一辆后座没看见人的出租留下一缕尾烟。

    ……

    流年不利。

    手机按亮,发现已经11点过半,心下不由得焦急了起来。研究生宿舍没有门禁也不查房,但虞晚个人的话,还真没有12点都不回家过。

    黄玉穿了平底鞋,少不得轻松一点。从那儿绕出来,往前一望就能望到Z大最高、也是这一块区域里最高的建筑,时钟楼了,不过这一面是看不到嵌在顶端的那块表盘的,只能看到建筑尖尖的顶端。黄玉盯着看了两秒,突然醒酒了片刻:“娃娃!好晚了对不对!”

    是啊都要十二点了。

    “我们打个出租就回去了。”虞晚虚虚扶着树,扯着脖子往马路上看,希望看到一辆空车。可因为Z大的本科生宿舍区和研究生宿舍区是一南一北,虞晚回北边,出了酒吧之后从这端出来,这边的人流和车流量都不大,这个时候了,不仅马路上空空荡荡的,甚至连摆路边摊的都没有,“再等一下,没有的话我们走回去,南边那个路口车多。”

    “我不走啦!”黄玉觉得委屈,原地跺脚:“什么破牌子!把我脚都打破皮了!回去就丢了它!”

    这又是突然发酒疯了?

    虞晚好笑,余光瞥到开来的一辆黑色车,不是出租,心下盘算这看样子是等不来了,温声就哄她:“没事的,新鞋都有一点,你穿我的鞋就不痛——”

    虞晚话音未落,一脸不高兴的黄玉竟然直接就跑了出去!!她们本来就是站在路边的——跑到马路中央去!!——拦车!!

    虞晚吓得头皮都麻了,拔腿就想冲过去把黄玉拉回来,可她脚上穿的不是自己的帆布平底,是黄玉的鱼嘴高跟!是没习惯也是情急之下,虞晚两步出去就崴了脚,噗通摔跪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的看着那辆稳速行驶的黑色SUV被猝不及防冲出去的黄玉挡道正中,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那来不及阻止的惨状——

    “——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