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桃2 13:00
红桃2 13:00
湿润的雪粒将天空扩出四方的暗角,时间和黑暗一起流逝。 不大一间居酒屋,挤满熟悉又陌生的人群,汗味、香水味、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隐隐的消毒水味道,让眼睛又痒又疼。 模糊的视角散开,嘴唇和头骨都略微发痛,她双手沉重得几乎拿不稳杯子。 啊!抱歉!肩膀狠狠地被撞开,手中黄色的液体倾斜摇晃,映出一张十分惨淡的脸。 诶!田中!你好吗?刚才碰到她的人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你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变了好多。好可爱。可爱两字被他刻意拉长一些,卷在刻意堆起的笑容里。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举起杯子走近一步,杯壁相碰,故作潇洒地挤挤鼻子,用指尖划过鼻梁,我啦!我是渡边!又怕她记不起来,以前老被大家叫做鲣鱼干鼻的那个倒霉蛋。 她当然还记得。 很无聊对吧,同学会这种地方真是无聊得要命。 她笑一笑,敷衍道:是这样的。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眉飞色舞,嘴唇贴在她的耳际:一会儿我们可以先偷偷溜走。二次会什么的,你应该也不会参加对吧。 她避开他滑向腰际的手,不置可否。 渡边脸上的喜悦短暂停留,随即耸着肩为自己找台阶下:哎呀,酒喝得好快,我再去倒点,田中同学你要来点吗? 她看一眼他手里因贪心快满出来的酒杯,浅见。 诶? 话是一连串冒出的:浅见。我不姓田中,姓浅见。高中只是同班两年,不指望你记住我的全名,但如果为了邀约我之后去酒店,功课最好还是做全比较好。 他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像是饭团中心的红梅子,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sao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有个悦耳的女声插进来:不要吵架呀,同学会可不是算陈年旧账的地方。声音的主人随即走来拍上她的肩,轻微的重力在耳边划出响亮的波纹,荡起的尘埃细粒闪烁起一些无法合十的记忆片段。 优子。她跟着声音转头,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你怎么不喝酒啊? 她看向手中的杯子,黄色的液体像要向下延伸出一个漩涡。 白石美羽。 我不想喝。 优子,这么多年不见,你变了好多。她贴近她,旁人看来也许是在拥抱,热气在耳廓处扩散,这么不听我话的优子,好不习惯啊。 肌rou比大脑更快对这熟悉的讥笑语气做出反应。 她感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美羽低笑:别怕呀。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她拉住她,带她挤向人群中心,由女孩们组成的圆圈。她们举着杯子围上来,诶?这是优子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优子现在在哪里上班?完全叫不出却熟悉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她稍微退后一点,还没上班。在上学。 还在上学吗?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诶?学什么? 西点 琳娜,你好过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优子了。 不是啦,我是觉得优子变得太多了。优子现在好像另一个班里的怪人松本幸果,是这个名字吧。 上过社会新闻的那位吗?美羽转开话题。 美羽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吧。好怪的人,融不进集体,也不跟大家玩,总是冷着脸。 是吧真的好奇怪。话说她现在是不是姓西川了。好嫉妒呀,西川老师最后居然真的会和她结婚。 这次同学会应该叫她来的。真想听听她的传奇人生。 她才不会理你,跟你又不熟。 优子不是很喜欢她吗。总是偷偷看她。她叫不上名字的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不过,最坏的坏人也是优子 如果名字有重量,她恍惚觉得她的名字一定是最重的那个,从手间脱落的保龄球一般,钝痛从脚底蔓延。是不受记忆控制的钝痛。 亮闪的指甲随着笑声在眼前晃个不停,一杯又一杯的液体推进她的手里。头更沉更痛了。 美羽笑着看向她,要去卫生间吗? 迟疑一下,她点头。 镜子里的美羽优雅美丽,修长的脖子上一条细线一闪而过,血珠密密慎落。她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她小幅度摇头。 别怕我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美羽从手袋里翻出口红,旋转出一点,细细涂抹,艳红的一抹,像是血。 粘稠腥臭的液体从她脖颈处滑落,速度变快,喷涌而出。眨眼再看,消失了。 混沌在脑内牵起一个头,逐渐显露出巨物般的身体。 优子,真为你担心啊。美羽不知道何时靠近她身边,手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头发也剪了,眼镜也摘掉了,还学会了反抗和大声说话,可是看见我怎么还像一只仓鼠一样。好可怜。 手指从发顶轻滑到她的颈边,指腹按压住正在跳动的一小块皮肤。 颤动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气愤,一时难以分辨,她用力挥开美羽的手。 一根头发而已。美羽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手,划开红唇,替我向森问好啊。 森? 她为什么会知道森? 她跟着美羽走出洗手间,还不等坐下,人群涌上来围走了美羽,夸赞她最近上的一本杂志。 美羽你也太厉害了,下次就能跟名导合作了吧?同学的手上展着一本杂志,封面是黑裙红唇的美羽,自信又霸气。 目标是这个。能不能还不一定。美羽从手袋取出烟盒。 好酷啊。太美了。 不过美羽还是让人那么讨厌啊。总是作威作福的样子,真烦啊。她身旁是刚才围着的小团体的其中两人,声音很小地在谈论。 是呀。要不是她是白石家的,我爸让我跟她多接触,谁要跟她一直绑定在一起啊。性格和人都那么病态。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美羽确实很可怕,要是我爸爸刚被我mama捅死,我可做不到这么淡然,还能继续来参加同学会。 人群中央的美羽含起一根烟,眼睛在封面短暂停留,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里,微微扯了下嘴角,眼里堆起嘲讽。和她不经意对上眼后,又替换上更深的笑意。 这种笑容十分眼熟,她本能地觉得是危险的信号。 手指忍不住发颤,向下传递到胳膊。 被说中了。恐惧是蛰伏在身体里的一根长线,即使因为任何去掉头尾,却不曾消失。 她感觉另一个她从身体里抽出一点,要迎着美羽的微笑走上前。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 你还要继续吗?她就要顺向某种持续已久的惯性,突兀的声音硬生生地切断它。 有人拉住她,她转头,陌生的男人直视聚会的中心,这个梦,你还要继续吗? 他的面容和表情在眼底糊成一片。 优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转头,认真地看她,一直重复沉溺于这里,真的能让你更好受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摇头,想要从眼前这个人身边逃开。 你当然知道。他指向墙面上的表,这个表从来就没转过。又指回来,这些人,也并不存在。 喧闹瞬间消失,大口吃着食物喝着东西、欢乐交谈的人全都不见。场景变化,是她记忆里的家,空无一人,床尾没有锁链,也没有一直等着她的森。再次望向墙上停滞的钟表以后,场景再次变化,废弃的建筑物,是永久以唯一姿势被定格的美羽,只有身体在原地,她的头颅被小刀切下,放在另一边房间的角落里的冰柜中。几个场景,都不过是出门与开门动作的连接。 她愣在原地。 终于明白刚才那些不合理的细节是为什么,大段的空白中间藏着的是什么。以及一直以来要奔赴的起点与终点在哪里。 其实它们至始至终是同一个,只有这样才能连成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赎罪的闭环。 从同学会开始,再以杀掉美羽结束。一次连着一次。 你到底还要在这个痛苦的梦里循环多久。他捂着脸,抑制不住悲伤和痛苦,手腕的长方形手表微微发亮,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她笑起来,一颗悬吊的心终于回落,我不需要被救。 遗忘再想起,想起再遗忘。 她要重复帮她们记得,帮浅见敏子,帮白石久美,帮松本幸果,帮白石美羽。到所有人都忘记她们时,她依然记得她们。 森从黑暗角落中走出,和车站广告牌上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冲她伸出手:优子,欢迎回来。 她点头,我回来了。 他看着她要消失在黑暗尽头,忍不住大喊:优子!优子! 一直一直藏在胸腔的热烈话语,终于要溢出:我 她回头,有些困惑,有些不知所措,一句话将他的所有炙热冷却: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