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苑的主人
1.西苑的主人
此时的阮语并不在警察给的那个地址里,她也被一场大雨拦在了机场里面。 暹粒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阮语没有在意自己能不能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西苑,坐在空无一人的长凳上,和同样百无聊赖的保安大叔聊了起来。 送周先生去金边? 在这边,有点眼力的都知道阮语是什么人,二十出头的少女长得张扬好看,性子又随和,经常接机送机的,保安早就跟她混熟了。 阮语刚点头,余光瞟到有人打着伞向自己跑来,两边裤腿都溅湿一大片的章正辰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 我在外头等了你半个小时,你竟然就一直坐在这里?! 无视他的抱怨,阮语起身把背包扔给他:雨还没停,把我淋坏怎么办? 保安大叔听不懂中文,但看到阮语微微勾起的眼角染上了张扬的笑意,知道她心情不错,便朝她挥了挥手道了句再见。 上了车,章正辰的电话正好响了,阮语啪嗒两声把空调给开了后,调低座椅靠背闭目养神。 周辞清九点钟的飞机飞往首都金边,六点起身的同时还把不忘她也闹醒送机,一点儿也不体恤被折腾了半晚的她。 习习凉风吹走丝丝燥热,睡意便趁机悄悄潜入。 知道了,我跟阮语现在正赶回去西苑。 听到自己的名字,阮语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正在开车的章正辰,后者也瞟了她一眼,幸灾乐祸道:周少前脚走,麻烦事儿后脚就找到你了。 阮语哀嚎一声。 章正辰把刚问到的资料塞到她手上:CSA最年轻的成员,新派过来修复茶胶寺的,电脑在Taphul路被抢了,里头全是关于修复遗迹的论文,必须拿回来。 CSA,中国援吴哥遗迹保护工作队,队员都是中国政府派来的优秀文物修复工程师,其队长还是阮语的忘年交,这个忙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帮。 阮语伸了个懒腰:章大叔,我才二十出头,你就真的这么放心让我代管暹粒? 柬埔寨有七十万华人,大多勤奋向上,经过多年打拼积攒下不少财富,也惹来不少妒眼和排斥,甚至是毫无人性的霸凌。 周辞清的太爷爷在晚清时期就移民到此处,传到周辞清这里已经是第四代。 周氏家族经过数代人的苦心经营,在这个国家里掌握了不少话语权,若当地华人遇到连政府解决不了的事,都会找周家出面,所以周家掌权人不单是周家家主,更是众人眼中的救世主。 你好歹也跟了周少五年,就没有学到他丁点处事方法么?章正辰咂嘴摇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都单枪匹马的跑去金边跟别的家族谈判了。 金边的环境比暹粒要复杂得多。 华人圈里有三大家族,分别处于柬国三个经济中心,而暹粒则是周辞清的老巢。 周辞清在这里的人脉关系犹如古树树根,盘根错节,难以撼动,也没有人敢以卵击石。 但金边不同,金边不是他的巢xue,是首都,更是核心经济中心,别说当地政府不可能任由财阀家族掌控这里的大小命脉,就连盘踞在金边的林氏家族也不会允许有人分走蛋糕。 所以期间会遇到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也在所难免。 人都有野心,重权重欲的周辞清更甚,区区家主之位怎能填满他的欲壑。 他想要的,是柬国整个地下世界的话事权。 * 暹粒并不大,机场到市区用时不到半个小时,但连场的暴雨把市区的路都淹了,等二人回到西苑,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章哥,阮姑娘,人带回来了,已经关在地下室了。 西苑养了无数线人,只要要找的人是在暹粒,别说抢劫犯,毒贩都能给你翻出来。 阮语随意应了一句:带路。 西苑很大,九成的地方都是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除了她将要去的地方。 地下室的入口在杂物间后方,常年紧闭,阴暗潮湿,腐烂的气味从地底弥漫上来,连门槛旁边的草都比其他地方的要萎靡。 带路的人吱呀把铁门推开,立马侧身让阮语通过。 通往地底的通道又窄又深,阮语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鞋跟敲击着简陋的水泥阶级,像沉重的丧钟,回荡在空旷阴森的地下室,令人毛骨悚然。 被抓来的是个刚成年的当地男孩,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左右。看到阮语向自己走来,愣了愣神,直到被踹了一脚才不禁瑟缩了一下。 就算害怕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人的确美得让他舍不得移开眼睛。 五官小巧精致,拼凑在一起却显得格外大气,黑头发,白皮肤,两种朴素极端的颜色在她身上碰撞出张扬的气质。 像荆棘丛中鲜艳的红玫瑰。 招没招?阮语看向在一旁负责用刑的邵震,没招的话先扎他几针活络活络。 后面那句是用高棉语说的,男孩听到后吓得连忙双手合十求饶,阮语见状,轻笑一声。 怕什么,邵震是中医,免费给你针灸,你赚到了。 男孩不停地求饶,还用中文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他不是华人,但也听过西苑的大名,知道他们里头有个医生,扎人的时候专找最痛的地方扎,几针下来,没有人受得了,都跪下来求饶招供了。 我招,我招了!电脑还放在我家,我、我现在立刻回去拿。 小孩子不经吓,还没动手就全招了。 阮语对着旁边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跟着男孩回家拿,然后自顾自地走上楼梯,离开这阴森的地下室。 刺眼的阳光扎进眼里,阮语皱起了眉头,用手去遮挡这令她痛苦的光明。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渴望太阳。 她与周辞清不同,他喜阴,常年待在挂着厚重窗帘的房间里,而她喜阳,每天不晒一会儿太阳都觉得浪费,更别说是在阴暗潮湿里冷血无情的严刑拷打。 但不过五载光阴,她就做到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到底不能忽视渐的力量。 * 西苑的人办事效率无需质疑,阮语从浴室里出来,小腿上还有水珠滑落,CSA那边的感谢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想邀请她到驻地吃顿饭。 电话那头是队长刘念,也是CSA里面资历最老的文物修复工程师,在暹粒待了十几年。 阮语喜欢吴哥窟,天天闲赋在西苑的她便打算考个导游证,想着没事还能赚点外快消磨时间。 周辞清听到后,抽了个空闲的晚上带她到外面吃饭,而在她对面坐着的,正是吴哥遗迹群极为熟悉的CSA队长刘念。 阮语很无语,考导游证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对刘工来说更是,何必小题大做,用牛刀杀鸡。 不过刘工对此也没有不适感,还跟她聊了不少关于遗迹和文物修复的趣事,二人就这样成了忘年交。 我们今晚在驻地给新来的小许设了个接风宴,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刘工在上大学之前做过厨师,烧得一手好鲁菜,引得阮语隔三差五就跑去CSA驻地蹭饭。 阮语夹着话筒擦干头发,有些狼狈,好几簇落下的头发还有水滴下,顺着她颈侧一路滑到锁骨,翻山越岭,最终沉入两座雪峰中央的山谷。 可以啊。阮语一口应下,就是用餐标准得超过那台电脑的价值。 刘工哈哈大笑:那我们小许得卖身给你才够咯。 接风宴定在晚上六点,为表尊敬,阮语出门前还抹了点口红,换上新买的吊带裙和细跟凉鞋,却在经过房门旁边的落地镜前停了下来。 吊带裙是V领设计,胸口处开得不算大,但开得很有水平刚好露出周辞清昨晚啃咬的半圆上,那处还留着淡红色的暧昧印记。 去见知识分子,还是穿得保守一点吧。 套上搭在椅背上的宽大衬衫裙,阮语捎走酒柜里一瓶飞天茅台拿在手上就到西苑大门外拦tuktuk车。 * 许时风在午饭后就收到了西苑派人送回来的电脑,除了绒面电脑包上沾了点泥土外,一切完整无缺。 今天是周日,休息日,全体CSA成员都留在驻地休息,刘队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迎接他这位新人入队,也借此机会统一分配接下来的工作任务。 散会的时候,刘工让他单独留下,却在开口时欲言又止,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在这边能顺利开展工作,也承了西苑不少恩情。阮语是西苑半个话事人,待会儿她过来的时候你记得好好跟她说声谢谢,留个好印象。 初来乍到,许时风对这里的一切都懵懵懂懂,刘工看出他的疑惑,打趣道:电影看过么? 许时风点头。 西苑的主人就是了。 ,一部被誉为男人圣经的电影。 大学入学不久,他的学校举办了为期一周的露天电展,前三天放映的正是教父三部曲,他也被舍友带着看完了三部。 他永远记得第一部开头,幽暗的房间里,镜头缓缓往后移,马龙白兰度含糊不清地开口,那些低沉但有力的话仿佛带着共振,令他的心随之震荡。 就如静海下的滔天巨浪,不动声色,却足以将人掀翻溺毙,是危险的代名词。 他要做的,就是敬而远之。 但现实总爱推翻他的构想,就像他修复古建筑的时候,总自以为手中那一块砖就是眼前空缺的那一块。 太阳用最后一道烈焰燃烧地平线,许时风单手抱着衣篓,扶着简陋的铁楼梯走上别墅顶层。 眼前的夕阳在如鱼鳞般的云层斑驳,光与影交相辉映,该是莫奈在天堂描绘一场印象派落日。 雨季的热带雨林阴晴难定,许时风正要把衣服挂上晾衣绳,头顶突然飘来一片乌云,豆大的雨滴就决然落下。 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扔回衣篓,悦耳的笑声却从楼下传上来,隔着滴答作响的雨帘,迷离又绮丽。 他上半身越过栏杆往下望,一把透明伞下,鹅黄色的娉婷身影像湖面上摇曳的睡莲,哪怕隔了三层楼,依旧会被那双秋水荡漾的眼睛夺去所有注意力。 在雨季,暹粒的天气预报得按小时算。 雨越来越密,阮语依然站在原地,仰视已然呆滞了的人,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注视里的灼热温度,问:你就是新来的那位成员吧? 她斜斜抬高右手,眉眼一弯,灿若春光:我叫阮语,请多指教。 客厅里的音响传出依晞隐约的歌声,娓娓动听,带走了许时风停滞的思绪。 淡淡然掠过神秘又美丽, 她仿似骤来的雨。 我也难自禁抬头看你 歌词来自林志美的粤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