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婚
第二章 逃婚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唐时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本朝没有这个规矩。京官上了任,除非调令,很少有下放到地方做亲民官的。 沈缙身为翰林侍讲,离天子既近,自然比不上地方勾连来钱快,但靠着这些年的俸禄,在书院当先生的薪资,总归在景阳坊里买了间四进的院落。 前头是宴客接宾的大堂,耳房充做书房,后头是他与妻妾们的卧房,厢房里住的是两位哥儿,最后是家中唯一女儿的闺房。 读书人瞧不起武官,慕的是苏秦张仪游说的功夫,爱的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雅,沈缙自然如此。在外他有些滑溜肠子,爱用些小聪明,在内,他又信奉诗礼传家,对着儿女一副老大人的做派。 这世道,女子的笔墨都不可流出去,但好歹能说出一两二三来。如招婿的侯府大姑娘,京人都知她闭月羞花,见者无不倾倒,但沈府有沈缙规束着,众人除了知晓他有个方及笄的小娘子,其他的诸如高矮胖瘦,识字与否,就一概不知了。 唯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才会在背地里偷偷议论,这府里藏着个何等动人的绝代佳人。 沈府大姑娘,闺名唤作盈袖,与二公子沈怀同为逝世的姨娘所生。 沈缙被点做探花,本就俊美倜傥,那姨娘更是貌美,二十年前乃是衙内们争缠头的大家,由此观之,二人所出自不可能貌丑。 比如沈怀沈二爷,与同年们去教坊司喝花酒,竟得名妓垂青,独独不用付嫖资,大有柳三变之作态。 至于沈家大姑娘,就更令人见之忘俗了。 你观她螓首蛾眉,腮凝新荔,眉若拢烟,嗔笑皆宜,自有一段风流。加之生在诗文簪缨之家,书卷既浓,柳腰袅袅,颦蹙间娇弱惹人怜,正所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是也。 可惜此等美人,囿于府中明珠蒙尘,最终不知要作谁家妇,为谁人洗手作羹汤了。 沈缙既好诗礼,尤慕郑玄家事。汉时郑玄以治家,家中婢子都能以诗对答,以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对胡为乎泥中,传为一时佳话。 他想要做那钟鸣鼎食之家,就不禁儿女识字。每日除女红外,沈盈袖终日坐在家中读书,倒也不觉得腻烦。 她前日读罢宋人刊刻的,想要读些解闷的,正巧贴身丫鬟荷香从摊上买了本晋人的,神仙方术,异境奇物无所不涉,今日拜见母亲后,她回了房里,倚在临窗大炕上正要翻阅,没料到房里进来了个聒噪的苍蝇。 沈怀在她面前来回徘徊,唉声叹气,嗡嗡作响,吵得她头昏眼花。 无奈之下,她只好放下书卷,抬首道,哥哥若是对婚事不满,何不亲自对爹爹陈说? 沈盈袖一开口,沈怀就不再摇头晃脑,他两步走过去,坐在另一侧的炕上,给自个倒了满满一盏茶,一口饮尽,叹息道,父亲怎可推我出去作赘,在同窗面前,为兄都沦为笑炳了。 哥哥怎还不愿意?,沈盈袖眨眨眼,那裴姑娘沉鱼落雁之貌,多少人想一睹而不成,以后哥哥作了她夫君,有此美人红袖添香,岂不为天下第一等乐事? 美人又如何?大丈夫志在科场,当为百官之僚,若作了赘婿,以后怎有可能金榜题名?怕是要被当庭黜落。 沈盈袖不知如何回应,此事的确是爹爹的不对,可为人子女,怎能对长辈品头论足? 沈怀见她不答,恳求道,哥哥我无薄面,只有meimei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不若meimei去好言两句,悔了这门亲事罢? 他反复请求,最后竟连生为庶子,无父之爱,恐怕不久后就要被人卷了席子丢到乱葬岗,在九泉之下和娘亲相见这种话都说出口,沈盈袖实在没法子,只好应了他。 我在这儿等meimei的好消息。,沈怀抖抖袍脚,装模作样行了个揖。 自后院出来,沈盈袖带着荷香往书房走去,大多数时候,沈缙自外面回来,总是会在书房处理杂务。 一路上越过几个丫鬟婆子,到了堂前,沈盈袖正要进去,碰巧沈礼打了帘子从里头出来。 沈盈袖福了福身,被沈礼拉住了。 小妹可是为怀哥儿的事而来? 正是。 小妹还是莫要说了,父亲今日自书院回来,心情不大好。 沈礼如此一说,沈盈袖就明白了,恐怕是被那些读仁义礼智信的学生的刁难了。 可她没有法子,总不能眼看着一母同胞的哥哥郁郁不平。 谢过大哥了。 沈盈袖摇摇头,微提裙角迈了门槛进去。沈缙正坐在桌前,沈盈袖行了礼,稍稍抬眼看去,果然如沈礼所说,沈缙板着脸,显然心绪不佳。 起来罢。 得了令,沈盈袖起身,小步走过去,见到桌上正铺着一张纸,她心里有数,轻声道,女儿为爹爹磨墨。 沈缙点点头,屋里安静下来,只余沙沙的研墨声。 沈缙挥毫,一手仿颜的楷字,沈盈袖定睛看去,写的是屈平的。 直至渔父歌罢,沈盈袖估摸着差不多了,便道,过些日子是姨娘的忌日,二哥同女儿说,想要买些纸钱去祭拜。 你们自去便是。 姨娘在时,便勉励二哥与我读书,如今二哥大了,想着身无功名,委实无颜,便想着祭拜过后,同师长们一同去游学 沈缙面色一变,是他让你来的?告诉那逆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着做侯府的东床快婿去! 沈盈袖心下幽幽一叹,二哥既有志于朝堂,爹爹何不成全他?何况县试不糊名,若做了赘婿,怕是秀才也取不 你给我下去!,沈缙勃然大怒,以后不要再说了,抄十遍,明日我亲自检查! 沈盈袖咬咬唇,屈膝告退。 回了院里,沈怀忙上来问,如何了? 沈盈袖摇头,她铺开纸,吩咐荷香磨墨,开始誊抄起来。 沈怀顿时明了,他怒道,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沈盈袖纯当他怒极,纵使沈怀如此说,他一未加冠的少年,如何能弃家而去? 但她很快就知晓了。 二月后,裴府来人抬郎头,沈缙吩咐叫沈怀赶紧出来,不多时,竟只有一个婆子跑出来,大声道,二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