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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送餐(二)

    

18 送餐(二)



    十八章   送餐(二)

    故事并不一定就在远方,它可能也在我们生活的角落里,在我们的生活内部和精神内部,可能就有无数被我们遗忘的远方还没有被挖掘,一切都似一本鲜活了时光的诗集繁复厚重并且陈列已久,却不被仔细和悉心的感受,就这样被忽略了。在这样个唯唯诺诺的苟且年纪,生活中的经历过的非难似乎很容易被脆弱的主观承受力无限夸大,其实在脚踏的这片狭小天地里,经历的只不过是寻常的青春,看到的也只不是过是平凡的世界。

    风雨前程中,我们都在笨拙而努力地奔跑。

    几排间隔几公尺的圆形铝皮灯罩,从拱形的铁架石棉瓦顶棚投下昏黄的光束,黯黄的路灯照着各色行人,窄巷里的夜市依旧繁华喧闹,城市的霓虹灯绚烂得刺目。

    一家川菜馆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取餐台上显得极为拥挤,所幸老板娘早练就过耳不忘的神奇本领,提着嗓子把单子一字不落的传进后厨。

    下午的一场阵雨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霉味的湿热气流,不知从何处钻出的大群飞蝇围着灯罩旋绕冲撞,流光的餐灯上不断响起咔、咔、咔的撞击声,许多飞蝇掉到水泥地上折断了翅膀,在原地绕圈子。大批的飞蝇落下,更多的飞蝇又聚集过来,遮去了更多的光线。

    陈意岚拿着手机靠在川菜馆门口等候,她累极了,当身体极为疲劳,在肌rou失去活力而精神仍醒的时候,会经历到一种类似死亡前的倒数时光,似乎灵魂都呼之欲出。

    在湿热的晚风里,已经闷干的制服上沾着汗水流成盐似的结晶。自打入伏以后,沿海的A市正午可高达到40度,手机上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气象局的各色高温预警,在这样的高温下送餐,衣衫很快就会被汗水湿透,然后再被蒸干,接着再湿再干,往复循环。

    人声鼎沸的川菜馆外门面口有一排塑料矮凳,一天下来她小腿僵得发酸,也只能看着干瞪眼。

    要是别的地方落了伤两天差不多,可膝盖这地方,结痂以后你腿弯都弯不了,伤口这厚厚的一层血痂,稍微动作大点儿就会撕裂开,她再累也没法坐这种矮凳。

    落蝇从头顶的灯罩上噼啪落下来,带着刺鼻的焦熟味混合着汗水粘在脸颊,折腾了一天的汗巾已经脏到不能用了,那透明的碎翅就像那新大蒜的蒜衣一样黏腻,用指甲尖抠了老半天后,垢进指甲缝里成为滑糯的黑泥。

    其实已经过了用餐高峰,这家川菜馆就是能被取餐的骑手挤满了,穿着各色制服不同平台的外卖小哥挤在门口,红黄蓝的热闹极了。

    川菜馆老板自己也同时是厨师,相当壮实的四川汉子,炒菜的时候上身赤裸并且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润油光,脖上搭着一条污迹斑斑的毛巾,手里颠着勺一口大锅翻得虎虎生风。外面若有人催得紧了,他就会把锅敲的哐哐响,嘴里不耐烦地间歇怒声斥骂着:催魂嘛!恁急个锤子嘛急!

    这时候如果还有堂食的生意进来,那是肯定做不了的,在厨房帮忙洗碗配菜的老板娘便会火急火燎地擦着湿淋淋的手从后厨赶出来,三言两语把客人打发走,然后又被厨房里的老板扯着嗓子吼进去。

    菜做好了以后还要打包,店里的伙计好像是老板的丈人,整个人像藤条一样松懈,身体就似凹塘一般塌陷。老的门牙都没了,嘴都是歪的,有时口水会从一边的嘴角漏出来。他动作极慢,指头也僵硬,一个塑料袋都要往手上吐好几次唾沫才能搓开,打包好了,还要执拗地照着单子对上三五遍。别人要帮他也不让碰,说旁人弄会出错。

    但凡有人耐不住性子自己上手,老头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手紧紧地钳着别人的手腕,迸发出的力量惊人,简直可以掐到骨骼的缝隙里,被掐过小臂能泛出象牙般的青白色,这气力哪还似方才那般老态龙钟。

    每次接到这家的单子,规定的15分钟取餐时间根本不够用。

    APP平台上面有个点击到店,到店之后只要点击这个按钮,就会延长取餐时间,听上去是很人性化,然而用过两次才知道这个功能就是个鸡肋与之延长的取餐时间都是从送餐时间里面挪过来的,送餐超时,一样要被扣费。

    经常有小哥甩着麻肿手臂在门口急得骂娘:cao他妈的,下次再也不接你们家单子了!

    当然,这话是挺硬气,可毕竟狼多rou少拿单不易,下次有他家的单子,那肯定还是得抢着来。

    好不容易拿到新出炉的餐点,放进外兜后打开导航发现又是去一个蛛网般密布的居民区里送餐,正赶上那里修路翻新,蜿蜿蜒蜒的路面上挖满了大大小小的土坑,挖断的水管爆裂了,空气里像漫湿了雾整条道也上泥泞不堪,连个路灯都没有,冗长的夜路上只有失灵闪烁的红绿灯和树叶还动着。

    骑着小电驴崎岖跋涉地就跟走钢丝一样的胆战心惊,好不容易将车子给骑到小区附近,却根本找不到单子上相对应的楼道号,客户的电话也打不通。

    她无助的茫然四顾,如同沼泽里的萍藻,或是静室内的浮尘,不着痕迹地沉浸在一片未知的世界里,一点方向也没有。

    陈意岚只好尝试着敲了几户陌生人家的房门。敲了头两家的人没理会她,压根就没反应。

    第三家的门开了一条缝,门上还拴着的安全链,里面的人神色警惕的问她什么事。

    请问这是六号楼一单元吗?

    对方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就准备阖上门。

    陈意岚赶忙出声补充到:先生,六号楼在哪麻烦能指个路吗?

    直行左拐隔壁一栋。那人话刚刚落完,声音就消失在昏灰的楼道里,咔的一声利落的把门关上了,之后伴随着着咔嚓一声脆响,还落了锁。

    惊得一只慌乱的蝙蝠不知从哪里急窜出来,扑扑地鼓翅疾闪而过,把陈意岚吓了一跳。

    陈意岚是有些路痴在身上的,倒也成功地循着方才的提示,她绕了两圈到了隔壁楼找到了与订单上相应的单元和门号,敲了半天,一个明显夹杂着不悦情绪的女人声音从门后传过来:大晚上的,找谁啊!

    您好,您点的外卖到了......

    没点外卖,送错了你知道不吶!

    她有仔细核对了几遍收货地址:六号楼一单元103,反复比对,自己的确是没找错啊。

    陈意岚翻开手机拨打客户留下的电话,打了几遍还是关机,陈意岚又在漆黑的小区里反复找了几圈,确认地址无误但是依旧无果,她一屁股颓然地坐在地上,远处有飞机亮着闪灯,一眨一眨地飞过已经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地面上有各种流动着的模糊的光,像是夏季暴雨过后汇聚在一起的水流。

    这所有的一切被搅拌在一起,给她黑色的眼珠上蒙上一层灰色的翳,这两天累积的惆怅郁气把火气浇灌的越来越大,没有任何方式能抵拒她的烦闷,如一摊落地的水,只有在四面楚歌的泥土中顺势而下,心想着不伺候了,索性直接点掏出手机打开APP点了送达。

    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刚把拎在手里的餐品放回尾兜里没多久,旁边一间小地下室那个满是红锈斑的拉杆门,忽然轰隆隆地打开了,本是万籁寂静的晚风疏疏地划着,漆黑树梢上扑朔的鸦群,簌地成群翻落尖啼起来,月亮在迷雾一般的云层里,朦胧地泛出萤色的光晕,着实有些渗人。

    小区的表面光鲜亮丽,但是它底下的地下室却幽暗又狭窄。地下的暗室里贴着各式女人光裸身躯的画报,一条铁丝从墙壁上穿过,上面挂着湿漉漉的内衣,地板两边斜放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高跟鞋,公用厨房油腻腻地横在厕所的旁边,摆着几个没有洗的碗和旁边的一桶残羹剩饭还有一些空掉的外卖盒,只见底下的门里透出阴晦的光,地下室里钻出来个浓妆艳抹穿着丝光睡裙,年纪偏高的风尘味女人,启声问是不是送外卖的。

    陈意岚与她核对了电话和地址,完全一致。

    阿姨以后请把地址写详细一点,还有麻烦您一旦下单就务必保持电话畅通,您这样真的没法儿送啊!陈意岚尽力克制情绪,但语气里还是没忍住透出了些许埋怨。

    女人沉默地听了她的一通数落,没有道歉也没反驳,只是默默把餐点接了过去,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砰地一声拉下了地下室的大门。

    第二天,陈意岚收到了从业以来第一个差评态度恶劣,配送超时。

    附加追评:小比崽子。